高二开学的哨音仿佛还在耳畔喧嚣,教室里的新书墨香混着暑假后重聚的喧哗,空气都是躁动的。就在这兵荒马乱的起始里,我掐指一算,他的生日要到了。心底那个隐秘的角落像被投入了小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我上课都走了几次神。送什么呢?这个问题像只烦人的小虫,嗡嗡嗡地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我家平时零花钱不算少,但想要买一份真正“棒”的礼物,那种能让他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上扬的东西,就得有点“牺牲精神”了。于是,开学前两周,我的小金库计划正式启动。告别了课间诱人的薯片咔嚓脆响,无视了小卖部冰柜里冒着冷气的可乐气泡——尤其是那几个阳光能把人烤化的下午,看着同学们人手一支冰棍,我舔舔有点干的嘴唇,心里默念:冰淇淋,再见!就当给我的钱包减肥了。还有放学路上飘香的烤肠,周末逛街橱窗里可爱的小摆件……统统被我列入了“暂时绝缘”名单。妈妈给的零花钱不再轻易流出钱包,每一个硬币都小心翼翼攒着。那感觉,有点像往一个透明的储蓄罐里存星星,每一颗都闪着期待的微光。攒下的不是冰冷的硬币,是沉甸甸、带着微汗的心意。终于,在他生日前一天,看着枕头底下那个被硬币和纸钞撑得鼓鼓的小钱袋,我松了口气,又立刻紧张起来:钱应该是够了,送什么?!脑子里过了无数种可能,衣服太普通,书怕他不喜欢,模型我又不懂……像个没头苍蝇,焦灼感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明天!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课桌前坐立难安,习题本上的字迹都快被我焦虑的指尖搓糊了。
就在我愁得快把头发薅掉的时候,禾姗看我魂不守舍,用手肘碰了碰我:“哎,愁礼物啊?听说了没,学校对面那条街新开了一家手办店,全是二次元宝贝,要不要去碰碰运气?”她压低声音,“你不是说他好像也挺喜欢这些的?”手办店?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我心湖激起希望的涟漪。对啊!他确实提过看《海贼》,提过《火影》,虽然聊得不多,但男生都喜欢这些酷酷的角色吧?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下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我饭都顾不上吃——不是省饭钱,是真的急!时间就是生命!抓过我的小钱包就朝校外冲。
新店开张不久,门面装修得花里胡哨,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全是各种精致的手办和小周边。推门进去,一股塑胶和漆面的新货味道扑面而来。我站在入口,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有点懵:五颜六色,大大小小,各种角色摆满了货架和展示柜。这是《海贼王》的路飞和索隆吧?那个是《火影》的鸣人和佐助?高达机甲好帅但感觉太硬核了……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造型夸张的机体……天呐,种类怎么这么多!我站在迷宫般的货架中间,像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我对这些了解实在是不深,仅限于看过几部最热门的动画,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头好是哪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胃饿得有点抽抽,心里的焦躁感加倍涌上来。看哪个都觉得“大概可能还行?”,又觉得“好像不够特别不够惊艳”。怎么办?再找不到,晚自习真的要迟到了!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货架间穿梭,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面庞,心却越来越沉。完了,今天要白跑一趟,礼物真的要泡汤了……就在我几乎要绝望转身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角落一个稍显安静的展示台——纯净的白色,飞扬的斗篷,自信到有些嚣张的笑容,单片眼镜闪着狡黠的光……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血液似乎“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基德!!!”我几乎是低呼出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是《名侦探柯南》里的怪盗基德!那个优雅神秘、月光下的魔术师!这是我最最最喜欢的动漫角色啊!我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玻璃罩里的基德手办,做工精细,洁白礼服一尘不染,披风飘逸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在月光下展开飞翔。他微微抬着下巴,嘴角是标志性的玩味弧度,单片眼镜后的眼神像是看透一切——帅!炸!了!最关键的是——我想到了他!心跳得又急又响,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焦虑:基德!他也是个魔术师!虽然领域不同,但这个共同点……对啊!灵感如同被月光点亮的宝石,瞬间在我脑海中熠熠生辉——他不是玩魔术的吗?基德也是魔术师啊!而且基德最擅长的,不就是“偷”东西吗?预告函,华丽登场,瞒天过海……那份潇洒和神秘,跟他站在舞台上变魔术时,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神似?或者说……有某种我向往的气质重合?更重要的是,基德的经典台词——“Ladiesalemen!今晚的演出即将开始!今晚的目标是……”以及他偷走各种宝石(虽然常常物归原主)的行为……我的“巧思”在瞬间成型,完美得让我几乎要跳起来:礼物附上一句话——“今天晚上,我要偷走你所有不开心!”这不就是基德的语气吗?他收到手办,看到这句话,一下子就能联想到那个在月光下优雅行窃的怪盗!他一定能懂!懂我的心思,懂我把基德和他联系在一起的用意!他肯定会觉得我超级用心的!这简直是天才的构思!这份礼物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耶!天助我也!)主意既定,再无旁骛。目光落在价格标签上,心里咯噔一下——确实是我攒下的那笔“巨款”的大头了。但一想到他可能因此露出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惊喜表情,那点肉痛感瞬间被“值了”的豪情覆盖。我毫不犹豫地指着那个纯白的魅影:“老板!这个基德我要了!麻烦包好看一点!”
付钱的时候,老板笑眯眯地说:“小姑娘好眼光!这款新到的货色相好得很。看你也是真心喜欢,给你办张会员卡吧?以后常来,有折扣的。”我接过那张印制着动漫图案的小卡片,美滋滋地塞进口袋,心里已经铺展开一幅画面:下次再攒点零花钱,也许能和他一起来这里逛逛。他指着哪个角色惊喜地说“哇!这个!”……我就大方地说“买!”(当然得在我钱包承受范围内)。哇那种感觉想想就很爽。
然而美好的幻想被现实的时间线迅速拉回。包装好手办,一看表,糟糕!晚饭时间早就过去,晚自习眼看就要开始了!我抱着系了漂亮丝带的礼物盒,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回学校。什么贺卡?根本没时间再去精心挑选了!那种写着“HappyBirthday”闻着香香的卡片,根本配不上我这个天才构想!跑回教室时,预备铃已经响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我只能深吸几口气,把那份激动和期待,连同那盒沉甸甸的心意,暂时压回桌肚里。晚自习的课堂安静得只剩下笔尖的沙沙声,但我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礼物就在桌下,那“偷走不开心”的绝妙话语还在脑中盘旋,反复打磨着细节(加不加感叹号?用不用英文?)。终于熬到下课铃响,我正准备抓起礼物冲出教室,班主任却拿起了讲台上的卷子:“等等!还有最后两道题,耽误大家五分钟!”
五分钟?天知道那五分钟有多漫长!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粘稠地滴落。我心里火烧火燎,不断祈祷他千万别那么快走!教室里充斥着挪动桌椅、收拾书包的噪音,对我来说都像是催命的鼓点。老师话音刚落,我第一个跳起来,在周围同学还没完全散开的缝隙中,像泥鳅一样滑出座位。来不及找贺卡,也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抓起桌上一个崭新的横线笔记本,“刺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撕下扉页最干净洁白的一角。笔尖因为急促有些颤抖,潦草却用力地写下四个字:“生日快乐!”
然后就是我人生中最快的一次选择:是现在冲到他所在的三楼班级,在人去楼空的走廊,当着他可能还在收拾书包的同学面,硬着头皮把礼物塞给他?还是……另一个更隐蔽、也更安全的选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我选择了后者——悄悄塞进他的课桌抽屉里。当众递过去的勇气?在我看到人潮涌动的走廊和他班级里人影绰绰时,瞬间烟消云散。怕被拒绝后下不了台?怕周围的目光?怕那精心准备的“偷走不开心”在他尚未理解前就被旁人解读得变了味道?怕那份心意在众目睽睽下变得廉价?……都是原因,又似乎都不是全部。我唯一清楚的是,此刻,只有黑暗安静的书桌抽屉,才能安全地承载我这份混合着冲动、忐忑和巨大期待的“秘密行动”。我抱着礼物盒,心跳如雷地来到一楼,毫不费力找到他的座位。做贼般左右环顾,飞快地把裹着朴素纸条的基德塞进抽屉深处。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控制不住地绽开笑意,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走出教学楼,夜晚微凉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甜味。回到家我拿出手机,编辑好的短信。那句完美契合基德人设的话,终于可以发送出去了。指尖微微发烫,郑重地按下发送键:
“今天晚上,我要偷走你所有不开心!”
发送成功!太符合了!太基德了!太完美了!他拿到手办,看到纸条上的“生日快乐”和这条短信,一下子就能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吧?想象着他恍然大悟后可能会浮现的微笑,甚至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聪明很有趣?这个夜晚的月光都格外温柔,回家的脚步轻快得快要飞起来。躺在床上,抱着手机,那感觉就像是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充满浪漫色彩的“壮举”,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带着那份微醺般的满足,我沉沉睡去,梦境里都是基德洁白的身影和他可能绽开的笑颜。第二天闹钟还没响,我就先醒了,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第一件事就是摸到枕头边的手机,充满期待地点亮屏幕——
一条新信息,来自他。我满心欢喜地划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
“今天晚上,我要偷走你所有不开心!”
一字不差,原封不动地复制粘贴了回来。连个表情符号都没加。
?????
我瞬间懵了。眼睛盯着那行熟悉到刺眼的英文,大脑空白了好几秒。脸上的笑容僵住,然后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只剩下冰凉的迷茫。啥意思?这是什么操作?他是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所以分享给我?还是……更坏的情况——他觉得我这条短信很奇怪,甚至有点莫名其妙?或者……他根本没懂?没懂基德,没懂这份礼物背后的联系?
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缠绕上来,既不是预想的惊喜愉悦,也不是明确的失望伤心,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困惑,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昨晚的完美构想似乎被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水花还冰得人发颤。我握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洗漱、换校服,那份迷茫像影子一样跟到了学校。
那天课估计也没有听得很认真。课间十分钟格外宝贵,我鼓起勇气装作去洗手间,特意绕到他教室门口。第一次,他被几个同学围着讨论一道数学题,神情专注又严肃,我根本不敢上前打断。第二次,他座位空了,我在走廊张望半天也没找到人。第三次,终于看到他刚从办公室回来,正和同桌边走边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在他明朗的笑容前又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那他昨晚收到了吧?为什么短信是那样的回复?礼物呢?他应该看到了吧?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撕扯。
不行,必须确认一下!趁着他暂时落单走向座位的空档,我深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路过他教室后门。余光迅速而精准地扫向他靠窗的那个座位——抽屉里,那个我亲手塞进去的、系着蓝色丝带的礼物盒角,赫然露出一小截!就像昨天下午我塞进去时一模一样的位置!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他真的没拿走!昨晚没拿,今天上午都没拿!我的礼物,我精心构想、省吃俭用买下、充满期待的“秘密行动”,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他课桌冰冷的黑暗里,无人问津。
心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闷痛的感觉迅速蔓延开。之前的困惑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取代。原来不是不懂短信,是根本没打算收下这份礼物?或者在等我亲自送过去?不对,短信已经发了啊……巨大的问号变成了一排冰冷的感叹号,砸得我眼前发黑。他走了?连当面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避开我。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简直是救赎的号角,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把书胡乱塞进书包就冲出教室,目标直指他的教室。我要问清楚!一定要问清楚!心里憋着一股气,混杂着委屈、不解和最后的倔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穿过喧闹的人流,终于站到他教室门口时——他的座位空空如也,桌面上干干净净,而旁边的同学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又!走!了!
书包沉甸甸地滑到臂弯,刚才奋力奔跑带来的热气瞬间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从脚底升起的冰凉。像一场独角戏落幕,台下空无一人。我站在那个空座位前,所有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噎得生疼。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空空的桌面上,显得有些刺眼。那抽屉里的礼物,此刻仿佛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嘲笑。不喜欢……他甚至不喜欢到连拆开看一眼都不愿意。
整个下午的课都浑浑噩噩。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看着周围同学三三两两说笑着离开,我知道今晚也没有机会了。
晚上回到家,心里还抱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侥幸:会不会只是白天人多没机会?或者……他不好意思?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拿出手机,打下四个字:“生日快乐。”我标点符号都不想加了,语气早就没了昨晚的雀跃,只剩下干巴巴的仪式感。信息发送出去,屏幕一直暗着。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走钢丝。大概过了几分钟,也许更短,但我觉得很长,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谢谢。”
两个字。一个句号。像两粒冰冷的石子,噗通一声把我最后那点侥幸砸进深潭。果然。只字不提礼物的事。真的……是不喜欢。或者,更让人心凉的是,不喜欢这份心意?更深地想一层,他是不是……其实厌烦我这个人了?我的存在,连同我精心准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成了一种打扰?或许那个“复制粘贴”的短信,就已经是他的婉拒方式了?只是我太迟钝了?……所有的期待、窃喜、巧思和美滋滋的幻想,此刻都坍塌成一片废墟,露出下面不堪的自以为是。我像是被剥光了站在寒风里,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笑意面具,滑稽又狼狈。好吧。我默默地把那张还没来得及揣热的、印着可爱动漫人物的会员卡从钱包夹层里拿出来。崭新的卡片边角甚至还有些锋利。当初办卡时幻想的和他一起逛店的情景,此刻像尖刺一样扎着心。自以为是的神来之笔,自作主张的心意捆绑……还自诩浪漫用心呢!真是……蠢透了。人家好好一个生日,也许本来挺开心的,结果收到这么个自作多情的“惊喜”,还要想办法处理这个尴尬的礼物……我简直是送“不开心”专业户啊!
“啪嗒”一声轻响,我抬手把那小小的卡片精准地丢进了书桌旁的垃圾桶里。连同那份还未说出口的、关于下次邀约的念想,一起打消得干干净净。
从那一天开始——从他生日那天结束的那个夜晚开始,像是按下了某个静音的开关。
我不再主动给他发消息。现在?那个头像似乎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气。课间走廊上偶尔遇见,视线相遇的瞬间,我的目光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跳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和身边的同学大声说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放学路上,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会不自觉地慢下来,或者干脆绕道另一个楼梯。现在想来应该也不是怨恨,更像是一种巨大的尴尬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仿佛任何主动的靠近,都是在提醒自己那场一厢情愿的盛大狼狈。那未拆封的基德手办,那条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短信,那抽屉角落里冰冷的一角,都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清晰得无法跨越的裂痕。时间推着我们往前走。他还是那个他。学习一如既往的好,稳定地占据着成绩单前列的位置,在老师眼中是沉稳可靠的优等生。而我?成绩像坐过山车,好的时候能蹦跶到中上,差的时候又跌回下游,起起伏伏,没个定数。每次月考成绩单发下来,瞟一眼最上面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再看看自己排位中间或靠后那串冰冷的数字,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便会悄然弥漫。
他像一颗遥远的星,轨迹恒定而明亮。我像颗偏离了原定轨道的小行星,在引力的牵扯下挣扎、摇晃,却始终无法真正靠近。那份曾经或许存在过的、模糊的亲近感(也可能只是我的幻想?),连同那个未被接受的基德一起,被他永远地留在了生日那天的课桌抽屉里。
裂痕无声,却悄然将距离拉开得更远、更宽。仿佛一场未曾发生的告别仪式,静默地埋葬了少女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心动与自以为是的巧思。风一吹,了无痕迹。只剩下月光下基德手办冰冷的白,和她转身走回自己轨道时,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