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回村二字,张仲民眉头便不自觉地蹙紧了。
今天老爷子和大伯几番话,將他那些带著理想热气的念头,刺得千疮百孔。
若非老爷子適时提点,他恐怕还沉浸在那点不切实际的天真里,以为事情会顺著他预想的轨跡滑行。
现实却毫不留情,当头就是一记闷棍。
他张仲民,说到底还是爬的不够高。
冯雪那双眼睛,清亮又敏锐,只一眼便看穿了丈夫心底的忧虑。
她挪到他身边,声音放得又软又柔。
“是为农场那边的事烦心吧?这事儿確实担著风险,爷爷今天的话,也说得够明白了。那地方,水深著呢。”
“嗯。”
张仲民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跳跃的发黄的灯光上,显得有些空茫。
冯雪见他这样,心也跟著揪了一下,试探著提议。
“要不还是让姥姥托人在大学里找一下吧?跟农场那边牵扯太深,总归是……”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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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距离,明哲保身。
她起身,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用温水打湿以后,给他敷在脸上。
温热的湿意渗入皮肤,张仲民闭著眼,隔著那层粗礪的布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將满腔的鬱结都吐纳出去。
“小雪。”
他睁开眼,握住妻子替他擦拭的手腕。
“这个想法跟我之前一样,还是太天真了。”
他苦笑了一下,“这年头,能在城里大学站稳脚跟、混得风生水起的,谁还愿意往乡下这苦地方钻?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图的可不是这个,不然那书,不就白读了么?”
张仲民心里门儿清。
那些安安稳稳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人,前程早已铺就在大城市的光鲜里。
而被下放到农场劳作的,多是些骨头里带著不肯折弯的硬气,说了些不合时宜的真话,做了些不合时宜的真事,才落得这般境地。
“说句实在话。”
张仲民语气里带上了难以察觉的轻蔑。
“那些从城里安稳窝里请出来的老师们,我还看不上呢,骨头软不软的另说,也未必真能顶用,干出什么实事来。反倒是农场里那些……”
他声音沉了下去,带著一种由衷的敬意,“那些敢在这个时候说话,骨头硬得寧可折断也不弯腰的真汉子,才值得敬重。”
话里的褒贬,冯雪岂能听不出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只是將毛巾重新浸入盆里拧了拧。
“仲民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想法,是不是也钻了牛角尖?”
张仲民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冯雪会这么说。
“那些人,是因为什么下去的?一定是因为说了真话,做了实事吗?是,有一部分是。可也有一部分,未必吧。”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她那带著力道的声音轻轻截住。
“所谓的吃苦,是他们的处境,也是一种惩罚,但这不是他们主观的选择和能力证明。”
冯雪希望能点醒他,让他不要过於一叶障目。
“而城里的老师们按规矩教书育人,安分守己,难道就一定是没担当?能安安稳稳地把书教好,把学问传下去,不给学生惹祸,不给家里招灾,这本身就需要很大的智慧。”
她伸出手,看著这个也很会油腔滑调的男人,说:“你不能透过自己去看別人,这是偏见,仲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