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请坐。”老院判一本正经,毫无打趣的意思,小世子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搁在地上,刻意用脚尖往远处怼了怼,又觉得不好意思,泄气地磨蹭着坐了过来。他余光瞥到福安在门口探头探脑,与他视线对上,还俏皮地眨了眨示意他放宽弛……向瑾无奈地仰头阖眸片刻,压下意欲杀人灭口的念头。
老院判抬着手,小世子欲哭无泪,乖乖送上腕子。
杜院判这一次只略微探了探,便收起手来,严肃道,“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性情渐变,形骸随之而熟,不必小题大做。不过……”他这一顿,向瑾蓦地心尖扑棱一下,怯生生的,生怕老院判瞧出点什么。
“若心阳亢盛,心火不能下交于肾,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就会导致心肾不交。”
向瑾听得云里雾里,心虚但不敢追问,埋着头低声,“劳烦院判开个方子。
“开方子作甚?”
“福安说……”
院判起身,“福安与世子大不相同,那孩子心智未成,身先生长,滋补即可。”
向瑾懵懂,“……那我……”
老院判终于忍不住露出点笑模样,正是家中慈祥的长辈察觉子孙长大成人时的欣慰伴着调侃,“世子身心康健,慕春年华,瓜熟蒂落……”
向瑾更懵了:“……”
杜院判拎起放在一旁的药箱要走,刚才被福安催了一路,现下方才忆起近来寝殿中种种动荡,不免忧虑。他转身,又颇为正色地交代,“世子之症,既是水到渠成,大约也沾了思慕之情。食色性也,无可厚非,小时家教越是森严,隔绝良久,到了这个年纪甫一碰触,即如沸水滚油,难以自制,这些都是情有可原之事。只不过,”院判思量着言语,“一时悸动,不至酿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子心事,阖该慎之又慎。”
耐心地听从老院判一番语重心长,向瑾翻腾了一个早晨的五脏六腑沉淀下来。乍一听到“思慕”二字,他几乎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但转瞬便反应过来,院判所言并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不过是他做贼心虚罢了。小世子心中酸苦泛滥,若是院判知晓他梦中亵渎之人为何……虽说按画册上描绘的姿势,他才是被……啊啊啊啊
总之,院判若是得知隐情,绝不会是现下这般从容处之。向瑾暗生侥幸,一时也顾不上领会,院判提及的“思慕”是何含义。
北凌人一顿折腾,杜老大抵以为向瑾耳濡目染,也被乐姬污了视线搅乱了心智。
小世子坦诚,“吾与北凌人无瓜无葛,院判多虑了。”
“这就好,这就好。”身份有别,再是亲近,有些话也只可点到为止。世子婚事,牵涉良多,哪里是他一个医者能够置喙的。
“之前静心养气的汤剂继续喝着就好,”院判往外走,“我去陛下那一趟儿。”
向瑾骇然,“陛下龙体不适?”
提及这茬,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玩鹰的被鹰啄了眼,无有大碍。”再多的,也不好和孩子明说,老院判摆了摆手,径直走了。
向瑾跟到门边,心生挂念,顿了顿,又退了回来。当下,他属实不知该如何面对陛下,之前好不容易梳理掩埋的枝枝蔓蔓一夜之间全部重新冒出头来,如无数个小猫爪子在他心口抓挠作乱,拾掇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回,北凌人惹出的乱子不出一日一夜,便审了个一清二楚,众人皆知。徐大人家寿宴之上,老太妃家的侄子——在礼部挂闲职混日子的一个主事,瞧上了北凌乐团中一名样貌出众的乐师,欲强行霸占未果,嚣张扬言,隔日便要向陛下讨人,反正皇帝大度得很,十分乐于将他们这些玩物赏下来,保不齐还要奖励其替君分忧,附赠金银财宝,何乐而不为。
这位乐师乃北凌来人个中翘楚,身负重任,若是如之前送走的舞姬一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发了,大约不仅自己小命不保,其在北凌的家人亦必死无疑。当晚回到寝殿,前思后想,铤而走险,竟然夜闯陛下卧室……从诏狱中传出来的消息大抵是这些,后续的猜测可就五花八门,有人说其成功迷惑寝殿守卫,藏在陛下龙床之上;还有传言此人媚术高潮,差点儿连陛下也抵挡不住……
风言风语从宫中传向宫外,京城街巷里添油加醋“津津乐道”,北疆也快马加鞭得了消息。一番讨好加试探的把戏落到这般局面,尚不知北凌新皇作何应对,倒是先将大晟朝中一干老臣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陛下是个什么脾气,哪里忍得了这般阴诡伎俩,前仇旧恨,当朝便要下旨出兵,御驾亲征踏平北凌,被几位阁老哭天抢地才拦了下来。传闻一连三日,陛下与谢太傅为首的内阁下了朝在养心殿吵得不可开交各不相让。事关国之根本生死存亡,一向明哲保身为先的老狐狸们,倒是难得硬气了一遭。
从最终结局来看,终是陛下妥协。
礼部那位主事被撤了职,连带着徐尚书也领了罚俸三月的警示。北凌乐师自是难逃一死,但对外只是宣称重病而亡,寝殿侍从发落了两个。这帮人留是留不得,水土不服八痛九病是个现成的借口。陛下宽慈仁厚,不忍枉顾性命,恩准离京返乡。为表诚意,特在京都驿馆优伶中择选北境出身者,陪同回返,以彰两国辅车相依。
此事面上如何纷争较量且不提,作为自己人,若是再瞧不出陛下虚张声势背后另藏玄机,可就算白在寝殿里住了这么久。向瑾自有分寸,不会向包括先生在内的旁人透露猜测。左右大约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必去陛下面前讨嫌。但院判之前提及半句,他有些放心不下,着福安去无一那里关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