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轩亦颔首,回道:“好。”又问:“你呢?”
他细细想了想,认真回道:“尚可。”
他回答尚可,沈清轩就不再说话。从前他只是人间帝王,就修得喜怒不形于色,难以揣摩他的内心,而今神祇归位,即便他一剑劈开了地府,形容狼狈,也神态端方彷如身居高台,睥睨众生。于是连最后一点可揣测的余地都无有。
沈清轩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不问他如何收场,也不想知道他会为这一剑付出什么代价,连同他和沈珏那些枝枝蔓蔓都不想再追究。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想着,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自己要为此付出什么?他是知道的,却说“尚可”,已是表明态度,纵百死无生,也尚可。
——尚可。
沈清轩紧紧攥着伊墨的手,仿佛看到一场轮回。
沈珏见他们叙旧结束,开口道:“还有事?”
神祇收剑入鞘,最后看了他空洞的胸口一眼:“你从来没有心。”
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抬起视线,神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你做什么妖呢,你当去成神。”
沈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他,心中波澜不起,如青石掩盖的古老深井,水面寂籁。
对视中神祇败下阵来,移开视线转身离开,他来时如神佛天降,走时却留下一道挺立背影,一步一步将自己迈进黑暗,翻滚阴气逐渐吞没他的白袍,只留些许袍裾翻飞,又被黑暗完全吞噬。
沈珏转过身主动出声打破寂静,对黑白无常道:“请两位大人带我去销籍。”
地府在阎罗和阴天子的全力施法下重新被黑暗笼罩,幽暗光线却不妨碍鬼魂视物。
他被被领到判官的案牍前,一卷文册,一根墨笔,判官低着头正在读他的那份命册,右手捏着的墨笔迟迟未落。
沈珏懂了,待判官墨笔勾掉他的名字,阳间就无有沈珏沈忍冬这个半人半妖了。
这便是销籍。
尔后自然是入阴籍,审善恶,等轮回。这流程同人间流传的故事也无有什么大不同。
他出口问判官:“我来生能否不做人?”
判官抬起头,是一位白面书生,留着长长美髯,捻着须问他:“不做人,你想做什么?”
“我看雀鸟自由自在,做雀鸟也好。”
判官笑一笑:“不论做猫狗或鸟雀,也要吃喝,也要争斗,也要搏拼,哪里就容易了呢?”
“那我做棵树…”沈珏摇了摇头,又道:“不不,我想做一颗石头,可行?”
“石头倒是无饥无求风雨不侵。”判官终于落了笔,将他的名字从阳间抹去,又道:
“我替你记下,只是你自尽枉死,实为不孝,需入分尸狱受刑,你可愿意?”
沈珏问:“要多久呢?”
判官正要回答,却突然顿了顿,撩起眼皮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用了,依你所言,五日后去做石头罢。”
沈珏弯起眼,面颊笑出深深肉窝,以为地府通情达理,官吏有求必应。却不知他的至亲至爱们曾为他在神佛前祈的愿,为他行的善,攒下一身厚厚福德。
他一身德佑铺路,自然求石得石。
自该长命百岁,风雨无忧。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