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几百年的光阴里,都不曾有人忍心碾碎的天真的愚蠢。
赵景铄便沉默,或微笑,将不以为然藏的深而又深。
他堂堂帝王,能容得了天下,自然也能容得下小妖精长长久久的天真。
毕竟他这一生摧毁的东西实在太多,能放纵呵护的却没有几样。
也因为小妖精天真的追求公平,便永远学不来人类的恃宠而骄,他给予再多娇宠,也不用担心人心易变。
直到赵景铄入土,也不曾告诉沈珏,人类和妖精之间,生来就不公平,赵景铄和沈珏,也从来都不公平。
“山兄,你会生我的气吗?”小孩儿再次追问。
白玉山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伊珏的头。
他说:“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伊珏却微微变了脸:“你为什么不生气?你方才进门时,明明在生气。”
他敏锐聪慧又狡黠,明明变成人之前,还是块说一句话都要思量半天的笨石头,不过变成了人,又读了一些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玉山却情愿他是一粒顽石,霜风雪雨惊扰不到他,贪嗔痴怨也浸染不到他,不为爱所累,不为恨所苦。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
从灵酒启智开始,又因沈杞诱惑为人开始,他便注定要在这七情六欲滚一遭。
于是,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的沈珏,再不能得偿所愿。
白玉山有些难过,终归都是他前生贪心过重,连累了小妖精的一生。
那是赵景铄一生护在手心里的小妖精,也是他临死都不舍得戳破那份天真的小妖精。
又笨又蠢,胆小地将“公平”挂在嘴边,以掩饰对失控的畏惧。
便自欺又欺人,让所有人纵着他“公平”了一辈子。
白玉山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曾生你的气,也不恼你撕了我赠你的衣。”
他说:“我只是气我自己。”
伊珏不明白,又隐约有一些明白,便不说话,抬手搭上头顶那只大手,小小的掌心一掌握不住,便紧紧地贴着。
掌下温度同他自己的温度一样。
又因温度一样,便再分不出区别来,像是自己握住了自己。
然而掌纹曲曲折折,指纹缠缠绕绕,触手可及的柔软的皮肉和坚硬的骨,又是另一个人。
掌中手指的主人说:
“我去了你前生的坟。”
伊珏缓缓松开手,垂下的手指被宽大的袖口掩住,他微微蜷曲着五指,仿佛握住了一团空气。
他生来不过一粒顽石,无手无脚,无耳无舌,辨不清七情,分不出九苦,因而也厘不清胸中那一丝空茫是什么。
又或聪慧太过,懂了白玉山未尽之意。
只听白玉山果然道:
“我回来时,你便撕了衣。你只愿做一块顽石,却因我不曾出现,懂了何为恼。”
伊珏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手握住了右手,几乎迷惘地想:什么是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