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夜明走后,狄春香冷笑着淬了一口血,她腹诽道:“一只黄鼠狼披了层狐狸皮,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今日你打在我身上的,来日必定百倍,千倍奉还!”
她偏过头,看向高墙上飘过来的雪,嘴角勾起了几分鄙夷的笑意,“陆决,死吧,你会永不安息。”
**
幽夜月明,未央宫前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照芙晴一人跪在雪地里,她身上披了一件赤色的宽氅,上面绣着锦绣牡丹图,纵使染上了白雪,依旧芳华绝代。
张公公在一旁愁眉苦脸道:“娘娘,已经一天一夜了,您别冻坏了身子,陛下会心疼的。”
他撑着伞走过来,在照芙晴的耳边轻声道:“娘娘,刚才廷尉传来消息,苦菊已经死了。”
照芙晴的身体一震,干涩的嘴唇上凝着血珠,她睁开落满碎玉的眼睛,望着未央宫的金碧辉煌,踉跄着站了起来。
“臣妾承恩元年入宫,在陛下身边七年有余。不求夫妻恩爱,但求能在这深宫中守着彼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照芙晴一步一拜,“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奢望陛下饶恕,臣妾自请入昭玄寺为尼,潜心修佛,洗清罪孽,从此不入红尘。”
照芙晴跪在石阶上,心里想的是入宫那年,稷安帝殷宣威满眼怜爱地看着她,对她说,“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1]”
她入主九华宫,为皇室诞下一子,殷宣威见此子眼神至纯,赐名为“仁”,封为明王。一朝得宠,照氏在朝中势力渐起,承恩三年,桓彻变法失败,照宴龛任相国。也就是那一年,为了护住殷仁,金钗破相,她成了众人口中满目疮痍的丑妃。
未央宫的门依旧紧闭,白雪覆在石阶上,从下往上看,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天路。
“陛下,仁儿尚年幼,臣妾恳请陛下不要将臣妾的罪过迁怒到仁儿的身上。”照芙晴迈上石阶,再跪。
眼中含着泪光,她的语气却格外的坚定。她的眼中泪水不是博取同情,而是在告别过去,告别这里的一切。她道:“生命不应该被践踏。苦菊不是奴役,不是生来就要替人死的罪人,也不是摇尾乞怜的狗,她是臣妾想要一起生活下去的朋友。”
殷宣威坐在烛光中,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静,直到听到这了句话。他的眼中闪过几分鄙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她竟然为了一个贱婢,来跟朕唱了一这么出戏。”
怒火攻心,殷宣威的脸胀红,他将桌案上的东西狠狠地甩在地上,怒道:“你是朕的人,死也得死在朕的脚底下,想走?除非死。”
照芙晴刚要再跪,突然身后来了人,抬手扶住了她。
来人身着一件用金丝线勾边的墨玄色长袍,发髻上插着一根极好的翡翠。眉毛、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的,眉眼张扬,轻蔑与不屑全都糅杂在他嘴角冰冷的笑意中。
相由心生,此人性情乖戾,眼神狠绝,绝非良善之辈。
一只黑靴上沾着雪,张公公跪在一旁替他擦了擦,卑躬屈膝道:“凌王殿下,您来了!奴家扶着您?”他微微抬眼,观摩着凌王的脸色。
“滚。”凌王没赏他个好脸色。
张公公心下一紧,跪在地上连忙掌嘴,长声道:“奴家该死,奴家多嘴了,求凌王责罚。”
凌王抬手扶着照芙晴,一只脚踩在张公公的膝盖上。他低头,拎起张公公的衣领,看了看那张恐惧到扭曲脸,不屑一笑,“风雪这么大,她若是染了风寒,你这条贱命赔的上么?”
他抬脚踹在人心口上,黑靴踩着张公公的脸,把人压在雪地里。如果不是照芙晴替张公公说了话,这会儿张公公已经埋在雪里咽气了。
“凌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照芙晴想过去扶起张公公,凌王拉着她,抬脚把张公公踢到了一边。
“本王替人训狗呢。”凌王松开手,视线略过照芙晴,落在了未央宫的匾额上,他哼笑着说,“听闻娘娘要走,本王特地来送行。”
凌王走一步,停一步。宫里的人最忌讳看到他,尤其是不敢看他的腿。看了不该看的,就只能提着头去见阎王。
他冷笑着推开未央宫的大门,笑道:“父皇,真是好久不见啊。宫里人说父皇身体抱恙,本王怎么看着这传闻不实啊。”
他捏着鼻子,摆了摆手道:“你这未央宫怎么一股死人味儿,比不上本王的凌王府,真是浪费了上好的白玉。”
他四处打量着,额间的细辫上缠绕着银丝,烛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柔了他身上的锐气,反而让他身上的邪戾又多了几分。
“今日怎么没有美人相伴?实在是寂寞了些。难不成宫里传的父皇抱恙,是阳气不足之疾,玩不起来了啊。”言罢,凌王看着殷宣威那张又红又紫的脸,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殷宣威膝下只有三个皇子。荼修宜诞下一对双胞胎,一死一残,活下来的就是凌王殷玉。小皇子是照芙晴的儿子明王殷仁。
殷宣威看着殷玉,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照芙晴的身上,他想起了那一句“辛苦最怜天上月”。曾经跪在那个位置的人,早已成了他心中不可言说的一枝梨花。
殷宣威端坐在龙椅上,指腹摩挲这圣戒,他问:“你的腿好了?”
殷玉抬手掀开衣角,露出了半条柞木做成的假腿,外面是一层黑色的狼皮。他拍了拍皮毛,道:“断肢已废,本王命人寻得柞木,做了条假腿。柞木做骨,狼毛成皮,本王终于能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