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蠢货,拿阴魂来害我们,哪怕是来几个抡斧头的妖呢,还能唬我一吓。”
白玉山就看着他将鹦哥往怀里一揣,掏袖子取出三根黄澄澄的手指粗长的香,手一捻,香火自燃。
伊珏高举香火,既不祝祷,也不作法,底气充沛地唤了一声:
“儿子有请阴神现身。”
后台邦硬,就是这么简单。
第九十七章
哗啦啦的铁链拖地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穿透了黑压压的天空,随着铁链声愈来愈近,伊珏隐约听见什么东西“波”地一声碎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星月冷清的光辉忽而出现。
伊珏披着星光举着香站在原地,微微歪头,听见更多的铁链声穿梭在空气中,像一道道催命符,穿过还没来得及发挥的阴魂,像极了竹签串糖葫芦,一个接一个,直到布下大阵的地域全部肃清——不知哪群倒霉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布下这阴鬼迷阵,大阵刚起就没了。
相当于擂台上刚摆了个起手式便被裁判宣布已经输了,想想都替他们觉得惨。
他熄灭香火收好,转身朝着铁链停下的地方跑过去,边跑边喊:“爹?父亲?”
被请来的阴神揣着双手等他跑到跟前,见他喊着“父亲”便要往身上爬,伊墨一巴掌抵住了他脑门:“你十六了,还当自己六岁?”
十六也不是不能爬,但爬起来没有六岁时爬树般的快乐。伊珏嘿嘿笑着,踮脚从伊墨肩头看过去,那勾魂链上一串儿奇形怪状的阴魂,每一个都浑浑噩噩,缺胳膊少腿。
“九九。”伊墨说:“不用数了。”
近百人丁,多为青壮男女,正是家中梁柱,被掳走折磨成滔天怨魂,伊珏皱着眉走过去挨个打量。
再戾气深重怨气冲天的阴魂,一旦被勾魂索擒住都是地府归客,只是这群阴魂被残害炼化,魂魄不全,垂着头呆滞地保持着亡时被凌虐的模样。
衣物污浊,但能看出粗布衣裳齐整;鞋袜简陋,却非草鞋而是布履。不是田地间做活的村民,更像是城中百姓。
以本朝耳目遍布天下的情形,能在城中拘走这些青壮人口还不惊动衙门和“执灯”,还能准确地在他们回庄子的路上设伏,若说没有庞大的运作和内贼,鬼都不信。
伊珏长吁一口气感慨道:“摸着尾巴了。”
从入“执灯”至今,说起来好似多神秘的地方,实际上他一天除了读书习武剩下的时间都埋在旧档里抬不起头,千年里累积的档案说一句如山似海不为过,至今只翻了十分之一不足——伊珏原本都做好一辈子埋在旧档里,死前能找到关于皇家血脉凋零的线索且算得上死而无愧。
毕竟千年的执灯,广纳天下妖与怪,仅仅是上报的各地见闻就能用纸张埋死伊珏几百遍。
还有很多年前,深山里找出来的妖精大字不识,传信全靠自我发挥,能画出来都算有文采,大多都是让人胡猜乱蒙,直到每个大字不识的妖精要么被迫学会捏笔涂字,要么捏着鼻子接受身边跟着十二个时辰的令官替他们传信。
山海般的旧档里,线索可称之为毫无线索。
没想到,改姓赵才几年,就能勾得敌人尾巴露出来了。
这个姓氏改的不冤。
伊珏心情大好,还准备同伊墨再说说话,东边方向炸起一朵黄色烟花,是长平发的信号,他连忙同伊墨挥挥手:“父亲我先走一步,老地方给你们埋了酒,你和爹别忘了起出来吃。”
又说:“山兄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伊墨“嗯”一声,牵着铁索开鬼门,走得比他快。
长平和阿楮拿下了一窝秃驴,秃驴们被抓进刑狱审了三天,交上来的供词各有千秋,却大同小异:察觉阴气爆发,赶来普度众生。
来龙去脉反复核查,确实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看到阴气重赤手空拳就追上来想要渡苦化厄——和尚们前天吃了几个饼都查了出来,再没有假。
拿着供词的伊珏面色如常,走出刑狱便忍不住仰头看天,喃喃道:“我有些烦了。”
如山似海的旧档还没翻完,执灯里共事的人和妖天南海北地分散着,他这些年都未认全;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整个王朝的银钱债。
如今哪里都是南墙,而他这辈子撑死了能活百年,后三十年大有可能是个老眼昏花思维迟钝的老头儿,真正能做事的时光,也就短暂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