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珏如今是个能看懂禽鸟眼色的小孩,也没故意扯开衣襟昭显脖子上的药囊,连袖子都放下了,挡住腰间悬挂的五彩绳编织的小香囊。
鹦哥好哄,转眼就忘了自己计较的事,问他:“课业?”
伊珏扭头扫了眼桌案上那张比墨团清爽些的大字,果断道:“写完了,走,出去玩。”
鹦哥忽扇着翅膀坐落在他的肩头,吆喝:“驾!”
日子有时过得飞快。
尤其是课业越来越多的时候,明明最早时,每天只用写三篇大字。
表弟刚满月,伊珏的课业已经进行到每天上交三十篇大字——他都想不起来每天只用写三篇大字的自己是多么快乐。
更想不起上个五月五,自己在宫里无拘无束是多么活泼开朗。
谁家小孩今天还要写大字呢。
唉,他叹息了一声,是我呀。
明明是过节,清早就要写大字,写完也不得消停,沐过兰汤换新衣,五彩丝线编织的五色绳,管家送的,侍女送的,宫里提前就来人送了几条,是外婆舅母和几个姨姨编织的,再有爷奶叔母伯母,总之足够将他从脖子挂到胳膊,再挂到腰。
鞋子也不甘寂寞,鞋头鞋尾都要缀上五彩丝线扎成的花球,跑起来花球一颤一颤,在袍摆下像个显眼包。
肩头再扛起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伊珏自觉花枝招展的像雉鸡成了精。
雉鸡精想去街上看热闹,刚溜出后院,一脚还没跨入前院地盘,就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长平逮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长平一身灰褐短打,束着男子发髻,鞋上满是泥泞,一手提着斗笠,一手提着儿子,大步迈进了后院。
伊珏还是第一次瞧见长平如此打扮,腰背笔挺,大步疾行,看起来极为精干,较起常见的发髻繁复饰金配玉的模样,不太像“娘”,磕头喊声爹也不出错。
进屋前,长平松开拧儿子的手,在园中矮草上蹭了蹭鞋底泥,问伊珏:“过节得进宫,你这是打算去哪。”
“这是红泥。”伊珏答非所问:“你去江南了?赶回来的?”
长平也没问自己家这个从没离开过皇城的崽怎么知道南方出红土,再次询问:“你打算去哪?”
“出去跳傩仪,”伊珏为自己柔弱的,毫无警觉,长平一只手都能提起来的凡人身躯翻了个白眼:“外面多热闹,你又不带我去‘执灯’。”
长平低着头将他矮肥圆的身躯盯了许久,语重心长:“你这样的,去了都不够人家塞牙缝。”
说完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根丑的出奇的五彩绳——别人编绳,没有花样好歹也讲究经纬紧密,她的彩绳交织出稀疏渔网,还有打了死结却懒得解开的硬疙瘩,麻麻赖赖,丑到极点竟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别致的小东西她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上,挽起伊珏的袖口,看着他胳膊上那一根根漂亮的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丑东西绑在最显眼的腕子上。
她甚至都不愿意让伊珏有借袖遮羞的机会。
伊珏木着脸,听脑海里白玉山说:“她不怕丢人,你臊什么。”
丢她的人和丢我的脸,有什么区别。伊珏正想着,见长平又掏出一根丑丑的绳,打了个呼哨,将趁早溜了躲灾的鹦哥唤了过来。
鹦哥不识好赖,一只鸟能分出个什么编绳手艺高低,它脖子上被缠了同出一辙麻麻赖赖的丑绳,美得它两腿乱蹬,迭声叫唤:“长平!长平!你真好!”
和鹦哥相对比,耷拉着脸的矮肥圆便是活生生一逆子。
长平扬了扬纤纤巴掌,母爱如山崩地裂,冲他矜持微笑:“大过节的……”
——别逼我打孩子。
伊珏定定神,挽起同款矜持微笑,孝心可嘉:“好的,母亲。”
母子情交流结束,长平匆匆回屋洗漱换装,至于失踪许久的驸马都尉,两人谁也没提。
节日宴席和伊珏无关,他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去了后宫陪舅母谈天,玩一玩鲜嫩嫩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