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宁知微只是沉默。
漫长的、无知无觉的。没有尽头的沉默。
池无年的肾上腺素飙升着奔流在全身的血液中,完全没办法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心中乱极了,喜悦和忐忑相互掺杂,纠缠得不分彼此。
他连珠炮似的朝着电话那头一股脑抛出了足足七八个憋闷在心中许久的问题,等到终于安静下来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听筒里除了对方略带颤抖的呼吸声以外什么都没有。
沉默代表着的答案不言而喻,那一瞬间池无年恍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僵滞留,过了好半晌才也同样颤抖着道:“……宁知微?”
又是一阵死寂。过了大概几个世纪之后,宁知微终于轻声开了口。
“池无年,我结婚了。”
池无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在失联几个月之后终于打电话过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喉咙忍不住神经质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负隅顽抗着不敢相信,只是混乱地喃喃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结婚了。你父亲是不是逼你逼得很紧?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我们来日方长,总会有办法在不伤害那个女孩子的情况下和她说明真相的,总会有的……”
他口中的“真相”一词让大洋彼岸的宁知微心中大恸——可怜那个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人还不知道,所谓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一副伪善而残忍的样子。
宁知微很明显地顿了片刻。然后,他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说:
“对不起。”
“……”
池无年那头变得悄无声息。同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缓缓道:
“为什么要道歉?”
宁知微透过电话亭的玻璃看自己摇摇晃晃的倒影。在街头微光映照下的片刻明晰里,他看见一张熟悉而可憎的脸,面无表情,但承载着一双填满痛苦的眼睛。
“和你分开的这几个月,我冷静下来,想了很多。池无年,其实以前你是对的,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阶级差距太大了,甚至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为过。我的父母不可能真正接受你,我也无力去为了你与他们抗衡……所以,算了吧。大家好聚好散,以后未免不能做个朋友。”
佯装镇定语调说出去的话还没有结尾就被池无年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宁知微平静的语调与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起喧嚣着撞破了池无年的瞳孔,他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恐惧之中又带着稚童般幼稚的不解,似乎不愿相信这样一番话是由这样一道被自己所无比熟悉的声音说出。
“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爸爸现在在你旁边,没关系,我不会相信的,我没那么傻,我信任你……我等你回来。”
池无年用几近呓语的声音道,说到最后简直像是哀求。他反复重复了好几遍那句“我等你回来”,让宁知微猛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几乎就这么流下眼泪来。
但他仍旧要根据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继续说下去,就像一个高傲的演说家进行一场不容违抗的演讲。
“池无年,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宁知微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性可信得天衣无缝。
“我爸爸现在没在我身边,他已经不管我们两个的事了,让我自己好好想想。我现在和你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和你在一起很累,你也会觉得不适应,这一点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何苦一定要折磨自己呢?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为了维护你那脆弱的自尊心,都不怎么坐家里司机的车。这样让我觉得没什么意义,毕竟明明我本来可以直接找一个家里有司机的伴侣。”
池无年浑身原本发烫的血液在这一刻才算是慢慢冷却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有点迷茫地想要询问对面这个陌生的讲述者究竟是谁,但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宁知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真的,池无年,我没有在消遣你,也没有被谁逼迫,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这些。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如果有一件事我不想做,那么一定是无论谁来都无法强迫我的。”
“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我不能否认自己确实过得很开心,现在想想大概是你长得确实好看、再加上荷尔蒙上头的缘故。现在跟你分开之后,我尝试着跟身边的女孩子接触了一下,发现跟她们在一起的感觉与跟你在一起并没有太大差别,甚至要更好一些,毕竟她们能送我喜欢的跑车,也能和我一起品鉴巴黎的红酒。”
池无年原本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轻,甚至几乎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