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个道理江妤之前不懂,别人捧着她抬着她,久而久之她竟自己也觉得自己就该身居高位。老师布置的习题都不屑去做,同学没有做出来的题她就主动去黑板上讲,甚至还洋洋得意地贡献出自己的简易法子。
她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就像个笑话。
其实他们或许可能没什么恶意,无非也就是好奇了些,但那种赤裸裸的探究与怜悯的目光还是深深刺痛了江妤的心。那段时间她去低年级的教室前巡楼抓纪律,都能听到别的老师在拿她举例子。
“你们知不知道,刚出的一个名优班的政策,就从你们上一届开始实施了,考上去的那都是为清北铺路的,以后都是有大前途的。”
“不要觉得现在你们成绩好就都能考上,现在成绩还不够格的也不要妄自菲薄。我就举个例子吧,上个年级的有个叫江妤的,对,就是老在国旗下讲话的那个,学习成绩相当好,之前老是年级第一的,她不就没考上吗?”
“啊什么啊,把嘴闭上,人家虽然没上那也比你强。但是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是想告诉你们不要眼高手低!重视起来,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不要心高气傲。”
说这番话的时候,江妤刚好在门口,没头没尾的就听到了这么一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捉弄她什么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和她作对。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也都是人之常情,跌入凡间的凤凰不如鸡,谁都想去踩两脚,看一眼。回到教室的时候她也和往常并无异处,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机械地从桌洞里掏出习题开始做。
她掏了半天,却都没掏出来,便有些恼了。索性把上面那本好久没翻的书先拿出来再掏下面的,那本书挺厚的,她还一下没有翻过,是一本四级词汇大全。
她就这样看着那个黑白的封面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江华当时告诉她名优生考试的时候,给她买的资料书。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手抖,可从她的面上依旧看不见什么波澜,正当她想要掠过这本书拿出下面的英语课本时,鬼使神差的,她翻开了第一页。
黑色碳素笔留下的字迹精瘦而有力,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最真心的祝福。
她看到书的扉页上不算板正地写了一句话:
「加油女儿!不论结果怎样,你在爸爸心里始终是最棒的!」
只那一眼,泪水瞬间决堤。
亲人的离去是一生的潮湿。起初江妤还不太相信,回过头来总觉得爸爸还在,但真正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永远地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节英语课江妤的眼泪几乎要连成串,没有断过,可表面上江妤依旧与常人无异。老师让她干嘛她就干嘛,该做题做题,该背书背书。
除了源源不断的眼泪打湿了课本,其余的和旁人并无异处,若不是有别有用心的人细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出来。
那感觉仿佛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在此刻斩了下来,斩断了她过往所有的天真,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温存,以及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欺骗。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真正的离别其实是不需要学会的,当它要到来的时候,你除了被迫接受外别无他法。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她在别人面前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但要是有人问她些什么,她也答得上来。
这也是做人之间该有的体面。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套上了她的外壳,对母亲,对老师,对同学都是这样。
唯独在陈楚溪面前不是这样。
她是她的最后一点温存,所以她分外珍惜。
备考的日子过得真快,好像时间也被安装了加速器一样,宛若白驹过隙。江妤答完了试卷上的最后一个字时,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中考的考场上。
她和陈楚溪不在一个考点,出了校门,她怕陈楚溪等急了,就直接打了车去了陈楚溪所在的那个考点。
江妤的卷子交得早,出来的也就快。一直到下了车,才陆陆续续出来一半人。
她找了十块钱的零钱给司机,然后摆摆手就离开了,坐在校门口旁边的石头上等着陈楚溪,可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直到整个学校都快走空了,江妤终于坐不住了。
她没有手机,联系不到陈楚溪,看着里面愈来愈稀疏的人影,她冷汗都没由来地落下了几滴。
她起了身就想往门卫处问一问学校里面清场了没,如果没有,她想进去看看。可就当她还差几米的距离就要走到门卫处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欢快又熟悉的声音。
“江妤!”
是陈楚溪。
闻见陈楚溪的声音,她背后的冷汗才微微下去了一点儿,转过头来就想要给身后这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然而没等她来得及看清她的脸,江妤整个人就仿若被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陈楚溪看到她怔愣的神情,原本奔向她的脚步也有些迟缓了,她慢吞吞地走过来,一手还在摸着自己脑袋。
只见她摆弄着自己额头前的几撮毛,犹犹豫豫道:“我早出来了,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就急忙去旁边校门口的理发店剪了个头。”
江妤的目光这才艰难地由她的脸转向了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