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梧在心里啧啧摇头:【九龄大佬,虽然我很崇拜欣赏你,但你这话我严重不认同啊。在这个位置上,无能就是犯罪啊,百姓辛辛苦苦供着他锦衣玉食,难道是为了让他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吗?他享受了,就该承担,德不配位,必遭天谴啊。】
张九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滞,他抬眼望去,御座上的天子沉默如磐石,耳畔是太子持续不断、时高时低的绝望哭泣,他的心一点点沉向谷底。
过了许久,李隆基才缓缓开口:“张卿,暂且退下吧,此事……勿要再提了。”
未曾发生之事,他该如何决断?又能如何决断?
说罢,他以手支额,闭上了眼满脸疲惫地靠在御榻上。
【那李隆基后来有因为冤杀三个儿子感到后悔吗?】萧青梧突然想知道这一点。
李隆基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地听着,他也想知道,未来的自己到底后悔了没有?或许,是有的吧……
【并没有直接的记载表明这一点。】9527客观地陈述,【不过从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可以看出,他或许有过一丝悔意,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李瑛死后,武惠妃便因惊惧交加一病不起,很快薨逝。但李隆基并未如武惠妃所愿封寿王李倡为太子,而是立了年长的李亨。此举完全推翻了武惠妃一派全部的努力,这或许可以解读为,他察觉到了李瑛三人的冤情,因此不愿让构陷者的儿子成为最终的受益者。】
萧青梧不由地将视线落在李隆基身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被御榻遮挡了大半的背影,和一个带着幞头的后脑勺。
她忽然深刻意识到,李隆基绝非一个简单的昏君或暴君,他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一个深谙权术的帝王,同时,也是许多个孩子的父亲。
尽管这份父爱早已被权力异化,但当三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饮下鸩酒,断掉最后一口气那一刻,他的心中一定是复杂且充满矛盾的。其中或许有刹那间的悔意,但这种悔意很快就被他的帝王尊严,和日益放纵与自我麻醉的奢靡生活所掩盖。
她深深叹了口气:【权力啊……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浑厚的钟鼓之声,悠长恢宏,穿透宫墙,宣告着旧岁已逝,新年伊始。
开元二十二年,正月初一,到了。
【啊啊啊啊新年到了!!!】萧青梧瞬间兴奋,【新年好新年好!9527新年好!张九龄大佬新年好!贺知章大佬新年好!高力士新年好!李隆基你也新年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
【欢迎来到公元734年,新年快乐,主人。】
殿内众人那几乎要凝出冰来的脸上,被这串毫无征兆且情绪跳跃巨大的新年祝福冲得微微一滞,以致出现了片刻松动与古怪的茫然。
【明天需要去拜年吗?还有这里流不流行给红包?】她眼巴巴地期待着,【啊对了,明早是不是有大朝会?不知道能不能带上我嘿嘿~不让去的话给我放一天假出宫玩也行啊。】
【朝会大概在三个小时以后,作为宫女,您可以参与的机会非常渺茫。】9527给他建议道,【不过您若是想出宫,可以试着去找高力士请假,通过的概率或许不算低。】
【唔……明天再看,还没想好到底去不去呢。】萧青梧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道,【新的一年了,查一下未来半年的大事记吧,简单说一下就行。】
【好的主人,这就为您查询。】短暂的停滞过后,9527继续响应,【正月,李隆基从长安出发前往洛阳。二月,秦州发生严重地震,官府和民间的房屋几乎全部被毁,压死的官员和百姓超过四千人。方士张果——】
【等等!等一下!】萧青梧脑子里懵了一下,【地震?】
【是的主人,具体时间为二月壬寅日,持续性的地震造成死亡四千余人,当然这只是记录在案的。】
【四千人……】萧青梧喃喃念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没一点主意,【怎么办,这该怎么办……要死好多人……】
李隆基豁然起身,面色剧变。满朝文武亦悚然离席,那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众人心神失守,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死伤四千余,官邸和民屋尽数皆毁,这相当于,大半个秦州都毁在地震里了……
然而不止于此。
麟德殿外,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那脚步声沉重而迅疾,带着一种与佳节庆典格格不入的紧迫感,似是预兆着什么,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在众人的视野中,一名风尘仆仆、身着戎装的信使在殿门处被内侍拦下,短暂的低语后,高力士面色凝重地快步走出殿外,从信使手中接过一份封着火漆的加急文书。
他转身快步走回李隆基身旁,将那份文书呈于御前:“陛下,渤海八百里加急军报。”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军报上,他盯着看了半晌,目光比平时迟滞许多,像是那里面封印着什么妖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看着他缓缓拆开火漆,展开那决定无数人命运,也验证某个恐怖预言的薄薄纸页。
萧青梧好奇地伸长脖子,只见李隆基的目光快速扫过文书上的字句。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他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瞳孔涣散,身体似是没站稳般踉跄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
那份来自遥远渤海的薄薄纸页,从他失力的指间飘落,轻飘飘落在平整的地面上。
他没有情绪,也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只是直直地站着,目光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
世界的根基正在他脚下崩塌。
开元二十二年的第一天,便在这样的序幕中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