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孙承宗毕竟是孙承宗。
柳河之败,是他近年最为痛悔之事。
归乡两年,他时常对着沙地揣摩、复盘,那场战役的每一个细节,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痛过,悔过,却唯独不惧人问。
孙承宗定了定神,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神,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手中的木棍,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的一座土堆上,看地形这就是耀州堡。
“天启五年八月十四,辽东生员刘伯镪逃归辽左,报称奴酋四王子皇太极,进驻耀州,身边兵不满三百。”
“其言,若我大军渡河,辽民必群起响应,可一战而杀四王子,歼其众以归。”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时任总兵马世龙信之,于当月二十日,遣鲁之甲、李承先,领八百骑兵先行。”
“为防消息走漏,对外诈称‘东哨巡河,接济难民’。”
“同时,调觉皇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前往三岔河口,协助大军渡河,并于事后行水路遮蔽。”
孙承宗的木棍在沙盘上缓缓移动,勾勒出当年那支孤军的进兵路线,语气中,终于还是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
“然,骑兵八百,于二十二日抵达娘娘宫渡口,苦候至二十五日,水师仍然不至。”
“鲁、李二将,唯恐军情泄露,战机稍纵即逝,乃征集渔船七艘,强渡三岔河。”
“然船少兵多,喧哗四昼夜,仍未能尽渡。”
“至此时,兵情已泄,奴酋起大兵击之,已过河之兵将,尽没于此。”
说到此处,纵使过去了两年,孙承宗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
直到孙承宗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此四王子,便是如今后金国主,黄台吉,对否?”
孙承宗同样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郁结与不甘。
“正是此人。”
朱由检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他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这满清,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命”了。
若不是他穿越而来,翻遍了天启朝所有的辽东题本奏疏。
又哪里会知道,后金那位命定的中兴之主皇太极,居然在两年前,就差点死在这样一场仓促的突袭之中。
历史的偶然性,在此刻显露无疑。
若是那一夜,觉华岛的水师能够如期而至。
若是那一夜,鲁之甲和李承先能够再多一丝耐心。
若是那一夜,皇太极的头颅被斩下。
那么,后金的汗位,会落在谁的手中?
是残暴的阿敏,还是摇摆的代善?
没有了黄台吉的后金,是否还能一次又一次地抓住大明犯下的错误,最终以小族凌大国,上演一场不可能的征服?
究竟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还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站在这时代浪潮之中的他,终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朱由检收起这丝不合时宜的感慨,他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孙承宗,继续追问。
“那么孙师,认为此战,究竟败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