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休息一晚,精神不错,还帮阮主任提着办公包。
阮主任在电话亭借了电话给汉口棉花厂去电话,对方说过来接的人已经到了。
阮香玲带着云燕从长排人力三轮车边上走过,踩三轮车的师傅一个个精瘦,说着夹生普通话招揽客户:“两角钱、两角钱,几远都只要两角钱呐——”
阮香玲没带云燕坐三轮车,快走到路尽头,一辆小卡车上跑下来一个男青年。
“阮主任?云同志?”
阮主任说:“是我,你是小方吧?”
小方说:“是我是我,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们的火车居然能提前二十分钟到。我本来想着抽一口烟过去正正好。”
小方人如其人是个方脸,眉毛很粗,眉梢向下耷拉,眼睛有神,看起来像是个大头的囧
他殷勤地把两位尊贵的采购人员送上卡车,手握着方向盘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咱们厂里还剩下最后一批棉坯,品级是A级,知道您二位要来,昨天有人找我们要我们都没给,厂长特意给棉四厂留着呢。”
阮主任感慨地说:“到底还是老同学雪中送炭啊。”
云燕望着她,阮主任说:“当年我跟他们厂长还是小学同学,后来有缘分在甘肃下乡的地方遇见过。等回城以后,他被分配到大城市武汉,我呢,就回到我的故乡小海城去了。”
云燕才知道有这样的渊源。
小方听了直说:“对的对的,我们厂长要我好好招待您,咱们先到国营饭店吃饭,厂长已经等着呢。”
到了国营饭店,对面一位皮肤很白的中年男人冲他们挥手。
“这位是伍厂长。”阮香玲跟云燕小声介绍:“待会若是聊到棉坯的价格——”
云燕了然,老同学团聚在前,各自为工厂牟利在后。有些话需要她这个“外人”来说,价格由她来砍比较合适。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做事比较方便平衡。
因为是早餐,伍厂长给安排的是热干面和豆皮,给阮香玲配了碗清酒,云燕自己要了份蛋酒。
武汉的蛋酒是用米酒冲泡的,米糟在碗底,放些白糖,打个鸡蛋,铜壶的开水一边冲一边拌,鸡蛋被滚水烫熟,发酵的米粒飘着淡淡的酒香,云燕一口气能喝两碗。
“这里的苕面窝和欢喜坨也是一绝。”伍厂长叫小方一样端来一份,都是刚从油锅里炸出来的。
小方跟云燕坐在对面,笑着问:“云同志知道什么叫做‘苕’吗?”
云燕眉毛一挑:“傻子。”
小方失笑道:“在我们这里‘苕’有骂人傻子的意思,不过这里的‘苕’说的是红薯。苕面窝就是红薯面窝。”
云燕自然知道这个,不过是逗他的。
她小口小口咬着苕面窝,外面裹的面酥酥脆脆,里面的地瓜块又香又糯,吃起来并不觉得腻。
阮香玲则夹起一个欢喜坨吃。
欢喜坨是用糯米面炸成的金黄色丸子,外面裹上满当当的白芝麻,外酥内软,甜而不腻,芝麻飘香。讲究点的师傅会往芯里加上一勺红糖,口感甜润,值得细细品尝。
吃饱喝足,伍厂长坐到副驾驶,小方开车带着她们到了江畔的汉口棉花厂。
这个月份,江水已经冷了。不过江边游泳的人不少。一个个黑黝黝的,穿着泳衣接二连三地往水里蹦。
云燕记得主席同志曾经数次横渡长江游泳,《水调歌头游泳》就是在武汉横渡长江后挥毫写下的著名诗词。
由此武汉人民对长江游泳有骨子里的敬佩和喜爱。不光是夏天横渡长江,冬天冬泳的人也不在少数。
途径江畔,绕过老百姓们常走的小路,顺着坡往上,依稀能见到三三两两穿着工人服的人。
比起畅快游泳的同志们,过来上班的职工们面无表情,脸色没那么好。
云燕默默地想,大抵不上班才是百灵良药。听到下班铃响起,整个人都能活泛起来。
开了五分钟,可以看到汉口棉花厂的敞开的大铁门。
行驶进去,左手边是五座全封闭仓库,右手是纺织加工车间,对面是二层水泥办公楼。
阮主任与云燕这次要在这里采购二十吨棉坯。
“来,尽管随便看。”到了仓库,伍厂长大手一挥,招呼云燕和阮主任说:“咱们的棉坯还往上海服装厂供应,瞧瞧,挑不出一点瑕疵。”
伍厂长的棉坯光滑细腻,肉眼的确看不出瑕疵和杂质。云燕用手摸了摸,柔软舒服,有亲肤感。
她趁伍厂长与阮主任交谈的空隙,叫小方取来一小块棉坯,她来到外面刚掏出火柴,小方就乐了:“行,今儿算是遇到行家了,你烧吧。烧完咱们得价格更好谈了。”
云燕见他不反对,干脆把火柴按到他手里说:“方同志,要不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