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个慈眉善目的人,与她佛堂中供奉的这尊观音佛龛有几分相似。
她擦了擦唇角,终于看向阿离:“阿离许久未曾来看望老婆子了,不想从前服侍哀家的手艺还在。”
阿离闻言再次跪下,头埋得低低的:“是阿离惫懒,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却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才随哀家跪了这么久的经,心中可平静下来了?”
阿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心斟酌着字句:“是,随太后娘娘在此跪经,心中一切浮躁皆已消散,阿离近来有忧虑不解之事时,也会效仿太后娘娘读些经书,确有奇效。”
“哦?阿离竟也学会自我排解了?”太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可哀家怎么听说,昨日赏花宴上,阿离冲陈侍郎家的女儿发了火?”
阿离顿时脊背发凉,俯在地上的手心不住地冒汗。
昨日福安长公主在她府外的云倚山庄办了一场赏花宴,遍邀京城名门公子和闺秀,阿离自然也在其列。
可宴会上,阿离却在大庭广众下刁难了吏部陈侍郎的嫡女陈丹之,不仅逼迫她下跪,还命宫人掌掴了她。
据说,陈小姐离席时哭得花容失色,连马车都上不去,可始作俑者却始终言笑晏晏,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不想这件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太后耳中,也不知是谁的耳报神。
阿离看不见太后的神色,只能缓一口气,慢慢说道:“这事确是阿离做得不对,是阿离错了。”
太后低眉看向她,眼底有一抹极淡的微讶。
这丫头是在她宫里从小养到大的,幼时还算乖巧听话,虽然不甚聪慧,却最会撒娇卖痴,讨人的欢心。
皇帝将这丫头送到她宫中时,她也只当多了个住在寿安宫的人,一应照顾都有下面人去做,无需她操心,她不过闲来逗弄一二,解解闷。
可随着年岁渐长,这丫头仗着她的宠爱和璟川的维护,在宫中作威作福,不知何时将脾气养得古怪又霸道,轻易不肯认错。
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这么干脆地认了下来?
太后没接话,等阿离自己开口往下说。
“阿离去赴福安姑姑的赏花宴,本是遇不上这些小姐们的,可傅家的几位姐姐也在,阿离想着娘娘久在深宫,定然思念家中亲眷,便自作主张想去会见几位姐姐,谁知半路遇上一群正在赏花的小姐们……”
她故意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能否说出口。
太后瞥她一眼:“但说无妨。”
“是,”阿离又是一福,继续说了下去,“阿离从附近走过时,听见那几位小姐在议论太子妃的人选。”
“有一人说她父亲于社稷有大功,自己的品貌在这京城中也是独一份的,太子妃的位置她未必做不得……”
谢璟川身为当朝太子,他的太子妃人选至今还未选定,朝中众人自然多有议论,都盼着自家女眷能中选。
可如陈家这般将此事宣之于口的,寥寥无几。
阿离的声音越来越轻:“说这话的便是那位陈小姐,阿离知晓此事不妥,为免太子殿下声誉有损,这才出言制止,一时气愤,下手失了分寸。”
话音渐落,佛堂里安静下来,太后久久未有言语,似乎在审视她此番话的真假。
阿离深深低着头,依旧做乖顺状。
实际上,她那时出手为难陈小姐,并非是为了什么声誉着想,只是听不得旁人觊觎太子妃的位子。
这番周全的话,不过她方才急中生智想出来的。
“若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你了。”太后再次开口,声音浅淡,但掩盖不住其中的威严。
此言一出,阿离便知自己这关过了,却还是磕了几个头请罪:“此事是阿离行事莽撞,有负太后娘娘的谆谆教诲。”
太后点点头:“你有此心那很好,只是太过冲动,陈家那姑娘的事有千百种处置方式,何需自己动手?”
阿离一愣。
直觉告诉她,太后虽从不过问朝政,但皇上毕竟是她亲子,此事又牵涉到谢璟川,她所谓的处置大约是想对陈小姐做些什么。
“太后娘娘,”阿离大着胆子抬起头,似乎仍旧愤愤不平,“那陈小姐被阿离吓破了胆,话都说不利索了,瞧着不过是个草包,竟也敢做这样的白日美梦!不知将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太后皱了皱眉,仿佛对她这番粗俗直白的话不太满意,随意敷衍了几句:“既这样,便让陈侍郎回家中好生管教,以免再生是非。”
阿离暗自松了一口气,福身:“是,太后娘娘。”
陈小姐久居深闺,未必知晓此番作为的严重性,大约都是她那个父亲在家里胡嚼的,让她学了来。
太后端起茶盏,吹了吹:“起来吧,别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