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逸群顿在门口,“他牵扯到一桩陈年往事,如果查出来真和那位蜀王有关……”
他满腹思虑回眸,手握紧了袍摆。
“你和温相,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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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中,温行与裴遵、韩粲等人商讨政事,一旁的中书舍人裴思衡负责草拟奏疏。
关于精兵简政和裁剪开支的文牒基本上由中书舍人与翰林学士起草。裴思衡入阁没有多久,他是出了名的笔杆子,当初写文章写得好,时常要代主司执笔,当初因为祭天礼词写得太漂亮,被韩粲予以提拔,先是在京郊做了几个主簿县令,然后从御史台一路升迁入阁,可以过问政事。
即便如此做到这一切他也已经到三十多岁了,有了家室。人一有妻儿,身上那种少年意气和锐气就会稍微减下来些许,因为不再是一个人生活。
所以这次政事讨论他其实并不认可温行,却插不上话只能默默记下。
裁撤官员,开源节流,又收建宁王兵权,接下来做什么只要不是二傻子都能明白。
政事堂内温行不苟言笑,裴思衡深知明日这封奏疏将会递交紫宸殿,也就是每日朝觐后宰相与皇帝的单独会议。如果真的施行,来年会有一场战事,到时候满朝文武节衣缩食共同资助前线,成了皇帝与温行彪炳史册,大周中兴,不成再来一次皇帝幸蜀。
关键是裴思衡有些累了,不仅裴思衡累,很多人也累。温行风风火火整肃朝纲,查贪腐,又改革税法,不还是跟韩粲一样,只不过换了一种法子嘛。
几个宰相针对要不要改革税法进行了争辩,裴思衡向来不懂这些,他只是个笔杆子。裴遵是他同族,按辈分应该叫一句大伯,不过在政事堂必须称职务叫一声裴相。
裴思衡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位宰相,温行建议以钱币代替实物来进行税收,韩粲反对,说这么一来对于盐铁是一大压力,而且贸然改换政策,罔顾丰年灾年之不同,又控制不了地方物价,于百姓不利。
裴思衡忍不住抿了抿嘴,这位韩相公前段时间刚因为过度剥削民脂民膏而退居二线,不得不迎温行出来充场面,改善一下朝廷形象,结果现在看起来还挺重视民生的呢。
裴遵和着稀泥,“都能徐而图之嘛!”
这位大伯年纪大了,是皇帝拿来拉偏架的,毕竟温韩二人脾气太过执拗,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冷若冰山又棉花似的让你无法出力,要没个老前辈在一旁坐镇还真不行。
裴思衡只是个小人物,只能用笔杆子把具体细节记下来,然后偷偷打哈欠,想着一会儿回家路上买一下路对面的饼子,妻子说挺喜欢吃的……
“思衡,你觉得该怎么解决呢?”裴遵祸水东引,这可真是不把侄子的命当命啊。
裴思衡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
你们三个宰相讨论,确定要我来说?
最终在温行的默许下支支吾吾说道,“打仗多花钱啊,每次打仗过年赏赐都减半,腊月的俸米也不发……所以如果能讲和,如果能和河北藩镇讲和的话,大家不就相安无事了嘛。”
裴思衡下笔千言,却在此时支支吾吾,还恨不得当场挖个洞爬进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温行。
政事堂一时无言,屏风上贴满了战报与近些日子的政策施行反馈,还有各地造反的军情。温行站起身来,只有他一个人站着,窗外青松茂竹,篱笆里种着一丛丛菊花,香气扑鼻。
“止戈为武,止戈为武啊。”温行说罢,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政事堂,看起来跟他之前并没什么区别。
他身后,韩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踽踽独行的消瘦背影,和当初在蜀中见到的没有半分区别,让韩粲忍不住怀疑,上天真是对温行太过纵容,导致这么多年了,心性还没被世事磋磨,依旧那么骨鲠难合。
【作者有话要说】
裴思衡:三个上司打架要我提建议,尊嘟假嘟?
第63章尘缘
九月十五,温兰殊回老宅侍奉父亲,刚好遇见个亲戚。
清虚观的道士,云霞蔚。
云霞蔚慈眉善目,一身缁衣道袍,手里又有一些丹药,熟悉的瓷瓶形状让温兰殊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给他准备的抑制丹毒的丹药。
之前青城山救治温兰殊的老道,是云霞蔚的师父。不过俩人一个比一个逍遥自在,所以温兰殊这么多年其实没怎么见云霞蔚,因此这人见到他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小兰怎么长这么高了!”
云霞蔚还习惯小孩子一样的称呼,在旁人眼里,温兰殊是侍御史,进士,又或是文人,但是在云霞蔚眼里,温兰殊就是一个孩子。
温兰殊手里还提着带来的点心,在影壁那里愣了愣。
“舅舅?”
“哇,红线是个大姑娘啦!”云霞蔚捋须笑道,“哎呀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你的药是不是吃完了?吃完了也不来找我!小没良心的,要我亲自来找你。”
温行坐在堂下,桌案上已经准备好饭食,他难得这么松弛,紧皱的眉头舒缓下来,内弟和孩子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让古朴简约的院子轻快了几分,蜀葵花谢了,只剩下绿叶,它们一年四季都在那里,也在温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