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我没有父亲了。
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腔深处炸开,顾不得自己已是二十岁的大人,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往昔所有的轻慢和忽略,所有自以为来日还能弥补的遗憾,终究随着逝者的离去,成为永远的来不及。
葬礼那天我穿一身黑,鬓角别着白色的花朵,肿着一双眼睛向每一位来宾鞠躬。
母亲的表现比我得体得多,她天生就是那种处变不惊的女人,在这样的场合,她的天赋再次得到了彰显。
我没她那么好的风度,趁人不注意,我偷偷跑去一个角落里哭。
“季西柠小姐。”背后有人叫我。
我没有回头,哽咽着说:“有事请找我母亲。”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又说:“我找的是你。”
这便是我和沈墨白第二次相见,在我父亲的葬礼上,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当时我的脑子里除了悲痛没有其他的情绪,我忘了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有问,可是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关怀。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我说着节哀之类劝慰的话,而是走上前一步,轻轻地拥抱了我。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它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旋涡中扑腾着,渐渐丧失求生意志的时候,终于抓到了一只前来救援的手。
我紧紧地与他相拥,全然忘了这不过是一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结实,仿佛承载得了我一生的沉重和苦难。
我们良久没有分开。
“你放心地哭,不要紧。”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后来的日子里,他时常用那种语气跟我讲话,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抚我,如同安抚一个孩童。
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
在《圣经》故事中,我最喜欢《出埃及记》,我相信每个痛苦的生命都会有一个摩西。
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可以带我走很远的人,去到丰沛之地,去到上帝之城。
很久之后我问沈墨白:“你当初费心找到我,可是内心侠士情怀作祟?”
他一边抽烟一边笑:“西柠,我是商人,我不会出于冲动去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事实上,找到我,查清我姓甚名谁,以及我的家世背景,这些他通通只用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有钱人有一套他们自己做事的方法,一声令下,自然有人鞍前马后。
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相熟,所以他不再瞒我,打从一开始,在飞机上我坐在他的旁边,掩面啜泣的时候,他便对我产生了兴趣。
“你不像是那种经常坐头等舱的姑娘,你哭的样子也不像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西柠,你身上有种谜一样的东西,我承认我被这种东西所吸引。”
他脸上那种表情,叫做势在必得。
父亲过世之后,我与母亲相对无言地度过了几天。
或许我们都曾想过要做些什么来修复母女之间的裂痕,但时间已经这么久,积怨已经这么深,我们甚至连对对方和颜悦色地说一句话都觉得别扭。
冰冻三尺,积重难返。
我们之间最后那点儿情感的牵绊也随着父亲的离世而一同消失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我们母女之间斡旋周转,我们的关系,终于以不可逆转的趋势一路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