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现在进退两难,跟被架在火上烤没什么两样。
放了老师就等于承认皇帝做错了事,皇家威严有损;若不放老师,老师费劲心思在江南为朕博得好名声,这一颗颗民心就会倒向霍光,老师的努力顷刻间化为乌有。
算了,威严有损就有损,皇帝凭什么不能做错事,跟其他选择比起来,只有这一条路不伤害老师,才能走。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说那句话时,一声清脆的鹤唳从殿外传来,离门较近的官员颤颤巍巍地探头一看,一只通体雪白的,头顶鲜红的鹤正张开双翅,在金銮殿上方盘旋。
见屋内人并未有所动,天上接二连三的又响起几声鹤唳,若说第一声鸣叫带着一点请求,那后几声就颇有几分急切的催促意味。
里面的,搞快点!快把那东西拿出来,时鹤鸣已经在屋里做好饭,等着小皇帝回去吃饭了,真是的,一会儿菜都凉了!!!
磨磨唧唧的,鹤也是要吃饭的啊!
但更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发生了,只见屋内霍光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来。
“陛下,臣还有一事,此事刻不容缓!”霍光抬起头,语气里带着豁出去的决绝,眼神却淡淡,“臣霍光冒死,参奏丞相沈樑,通敌卖国,豢养私兵,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在此!”
人间戏王谢堂前事
通敌卖国?豢养私兵?
霍光的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入一盆冷水,朝堂众人一改之前的寂静。
压抑的惊呼、倒抽冷气的声音、衣袍摩擦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无数道目光,惊骇、怀疑、恐惧、幸灾乐祸……齐刷刷地钉在霍光递出去的那张泛黄的纸上,又惶惶然地投向龙椅上年轻的君王和阶下面色依旧沉静的丞相。
在他们眼里,沈樑做出这档子事并不稀奇,他可是连皇帝都能拉下马的人,说他没做这事才算得上稀奇,让他们如此失态的是,率先将窗户纸捅破,打破平衡的人居然是霍光。
霍光为何会做这个先挑头的人?
君王的心脏在冕服之下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是老师。。。。。一定是老师做了什么,老师料到我会被沈樑为难,安排霍光为我解围。
想到这儿,祁时安强压下涌上心头的甜蜜,现在还不是想老师的时候,霍光此举相当于彻底同沈樑撕破脸。
这意味着过去他,沈樑和霍光维持的稳定局面已经被打破,下一个出手的人会是谁?沈樑吗?还是老师?
老师此举定然不光是为他解眼前之急,还有更大的筹谋在后头。
不管了,老师这么做自有道理,反正无论如何,老师的苦心孤诣都是为了他。
祁时安心中思绪纷繁,面上却不显,仍维持着刚听到霍光发言时的表情,接着他将目光缓缓移向丞相,刻意停顿了片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沈樑,眼神里带着帝王的审视、难以置信的痛心,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臣子背叛的愠怒。
“沈相?”祁时安的声音不高,却轻而易举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在大殿中兜了一圈又重重砸向地面。
沈樑紫袍玉带,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对眼前石破天惊的指控和君王的目光,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脸上一分惊惶失措也无。
他方正的脸上,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极幽微的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甚至没去看那个致命的证物,只是唇角牵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了然。
“陛下明鉴。”沈樑的声音平稳如初,好似古井无波,“清者自清。”
君王的目光在沈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艰难地辨认着什么。最终下定了决心,带着好像被逼到绝境的沉重与无奈,疲惫地闭上眼睛。
“拿过来。”祁时安倚在龙椅上,手按向自己紧皱的眉头。
郑保立刻小跑着下了玉阶,接过霍光手里的纸,用双手捧了,恭敬地呈到祁时安前。
祁时安将其接过,指尖触碰到纸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纸的厚度不对,比寻常信纸厚了一倍,定有什么东西藏在纸里。
意识到这一点,祁时安面不改色继续手里的动作将纸展开。
他看的很快,一呼一吸间就浏览完全部字迹。
此刻若是系统在场定会为祁时安展现出的精湛演技拍手叫绝,只见祁时安缓缓抬起眼,望向阶下的沈樑。
“此事。。。。。”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勉力压制心中巨大失望和愤怒后的疲惫,“干系重大,骇人听闻。仅凭这一纸书信,朕。。。。。不愿轻信。”
“沈相乃是股肱之臣,是先后辅佐过父皇和朕的兄长的忠臣重臣。朕犹记得,皇兄骤崩,朝野汹汹。是沈相力排众议,扶朕于危墙之下。丞相于朕,亦师亦友,于国,他夙夜操劳,年不过半百,两鬓就已苍苍。这桩桩件件,朕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都记着呢——”他说这话时,眉头依旧紧皱,眼睛里带着感激与悲痛,可若群臣再看的仔细些,就会发现他们君王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阴冷的弧度。
“可朕为天子,承天命,系万民,将军既参奏,那便不得不查!彻查到底!掘地三尺见个分晓!既要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更为了护住忠臣的清白!构陷者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