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的松节油味道浓得呛人。
刚下课的季斯时从一旁探出头,盯着时鹤鸣移动的画笔看。
平头猪鬃刷在钉好的亚麻画布上铺开大片深沉的蓝,怨不得不少艺术家对蓝色及其偏爱,这浑郁的蓝如同一片海,汹涌的暗流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上。
不光是海,也是一面镜子,囚徒从中看到自己。
季斯时看着画布出了神,他看着那蓝色感觉自己正站在高台上,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明月,身下是万丈深渊无尽地狱,无数森白的骸骨瞪着空荡荡的眼眶,以一种向上抓挠的姿态堕入灼热岩浆。
他听到暴戾的风吹过白骨,将无数嘶哑怨毒的诅咒带到他耳边。
他们说你看见了吗,这里躺着的都是些妄图揽月之人的骸骨,他们不是死在逐月的路上,他们都死在月亮面前!
你以为你爱上的是心软的神,你错了,错的离谱!神没有心,神有四万八千相,慈悲相,怒目相,老者相,众生相…。。唯独没有爱人相。
你见他的所有相皆是虚妄!都是朝露,是泡影!
时鹤鸣的余光先是看到一颗卷毛小脑袋凑过来,又看见两颗漆黑的眼珠一味的盯着他的画笔眨也不眨,有些被可爱到。“斯时,你要不要学画画?”
这句话把季斯时从那可怕的幻觉中拉了回来,“啊?画画…。。好啊!”
“画画第一步先是钉画布……。然后在画布上打好底稿。”时鹤鸣含笑递了一个调色盘给他,示意季斯时看中间的蓝色。
“你可以用蓝色打底稿,蓝色是最包容的颜色,可以被任何颜色覆盖……。”
顾云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将话打断,季斯时看见顾云舟推门走进来,无比熟练地接过伸向自己的调色盘,然后俯身在时鹤鸣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顾云舟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警告和隐藏的很好的傲慢。
他看见时鹤鸣皱着眉头,略有些焦急地跟顾云舟走了出去,出门前特意叮嘱自己在画室里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后,季斯时站在画布前抖着手指抹开那抹蓝,指尖深深扣进画布里。
未干的油彩沾满掌心,他盯着画布,突然抓起大号猪鬃笔狠狠捅进颜料罐。血红混着黑泼撒在宁静的蓝天上,笔杆折断时木刺扎进虎口,他在疼痛中咧嘴笑了。
神没有心,没关系。
他给神一颗心,让那空壳子长出血肉,让自己泛着腥气的心脏跳动在神的胸膛。
他要让神变回人,拥有七情六欲,五毒八苦,他会陪在神身边,同他一起渡那九难十劫。
他要绝望的爱你一辈子了
山间凛冽的风裹挟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臭味扑面而来,时鹤鸣站在护栏外,看里面闹的正欢的人群。
刚才顾云舟急匆匆过来,同他说宁昫宸和一群人打赌,不自量力的和他们去盘山公路那边赛黑车,他和裴临渊轮番劝过都没有任何作用。
只能过来找自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去帮着劝劝。
时鹤鸣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跟着去了,他一进赛车场就看见宁昫宸倚在改装车引擎盖上,正眉飞色舞地听着旁人说话。
“阿鹤!”宁昫宸瞄到时鹤鸣的身影出现在赛车场,眼睛倏然亮起,蹦跳着就要往这边冲,却在触及时鹤鸣略带责备的目光时刹住脚步。
“阿鹤~是不是顾云舟和你说的!他跟你说我什么了?”
“过来。”时鹤鸣看见宁昫宸完全没有从车边离开的意思,就径直穿过弥漫着酒味与荷尔蒙的混乱人群,来到宁昫宸身边。
“别做危险的事,回去吧,你的朋友都在担心你。”
宁昫宸听见这番话,喉头滚动了两下,抬头看过去的眼神像一头饥饿的豹子,年轻的身体在夜色中蒸腾着危险的温度。
“你呢阿鹤,你担心我吗?”还不等眼前的人出声,他又像害怕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开口把话岔了过去,“别担心我很厉害的阿鹤!不会出事的!”
害怕什么……害怕那诱人的嘴里吐出他不愿听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