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些奇怪……你不许我妨害到别人,不许我寄生‘黄澄澄’,似乎底色是善良。现在有怪物顶着人的外表,可能在这里畅通无阻,可能破坏研究所,可能伤害你的同类……上报保障部是最优解决方案,但你没有。”
程冥眉头皱紧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丝莫名的恼怒窜上心尖,她冷笑,“你也很奇怪,这话说得,好像你有人性。”
“只是疑惑。”小溟说。
它常常借她的眼对外观察,现在倒是收回了视线,向内审视起它所寄寓的身体,以及这具身体的主人。
室内一时静得仅剩呼吸。
桌上有立式化妆镜,程冥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浓郁的深黑,虹膜给予的颜色,像水草丰茂的湖,上方清澈通透,下方却藏有未知的生物。另一双眼睛完全重合着,静静注视她。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沉凝下来,嗓音放低了,有些诡谲的轻。
“你很擅长伪装。”显然,鱼菌不懂得什么叫做委婉,“其实,你并不在乎他们死活,你只是想成为程染希望你成为的人——纠正,你只是想成为,你认为程染希望你成为的人。”
一个字胜一个字刺耳。
人需要圆滑,它不需要。它甚至没有激怒程冥的理由,只是阐述它想到的事实。于是这种实话,更显得比刀刃还要尖锐。
但造成的刺痛又或许与刀刃无关。
只是那里本来存在着口子,被缝合,被粉饰,她便习惯忽略,渐渐地,连自己也以为完美无缺。直至被血淋淋撕开,摊开在赤白的灯光下,露出无数狼藉。
第一次这样清楚明白撕破她的,竟然是这只寄生物。
“说这些,是想证明你很会思考?需要我夸你吗?”
程冥确实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五官弧度变得浅淡,眼中泠泠没有表情,把上次的讥嘲还给了它。
她们通过倒影对视,看得久了,镜中人慢慢变得陌生。
银色平面恍惚化作了通道,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会撕开皮囊、剖开心肝,从里面爬出来。
而那个怪物,孰知是寄生物,还是她自己。
许久,小溟再一次出声,“你现在的表情很可怕,你知道吗?”
“哧。”程冥笑起来,“这么懂我,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想杀我……至少想打我。”它直言不讳,“反正你本来就想。”
程冥向后靠去,嘴角弧度变浅。
“你说得对。但也没什么,人是生物,而生物种群总需要有自私的基因。”她承认了它的分析,“所以教育、规训、法律,都因此而存在。”
“自然界本来没有这些东西。”
“是,但你现在依附人活着,我依附人类社会活着。”程冥眼也不眨,“贬低我能让你获得快感吗?”
她初始生气,现在倒觉得有意思起来。一只饿了只会催她觅食的寄生物,突然开始思考,像人一样琢磨起这些复杂问题。
她受它影响的同时,她也在影响着它。
小溟解释道:“我是在表达我的高兴。”
“你高兴什么?”
“高兴你和我一样。”它如此轻而易举说出这句话,像朋友间谈论天气那样自然,“高兴只有我知道,你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