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的寄生舍友习惯在她洗澡时消失,但听到这发抖的嗓音立刻回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将衣扣系回去,程冥转身冲出了浴室,翻箱倒柜寻找可用的颜料。
然而她不是程染,没有压力大时随手涂鸦消遣的习惯,她也没有将妈妈的东西挪来员工公寓。
最后,只能抓起自己记录用的纸笔,强行将笔杆掰断,墨洒了一地,在瓷砖上积成浅浅一洼。她拽下吊坠,颤抖的手捏着贝壳,在墨里滚了一圈,然后印在草稿本扉页上。
贝壳壳面凹凸起落,一道道略带弧度的纹路被印下,逐渐组合成完整图案。
嘶啦拽下这页纸,她翻回另一面被她琢磨过无数遍的符号,发红的眼在二者间来回巡梭,呼吸沉得像罹患了严重肺衰竭,随时会因缺氧而亡。
尽管这两幅图唯一区别几乎只在于手绘与复印,她还是不敢确认。
直接抓起手机打开了加密文档,找到当时拍摄下来的模糊图片,一比一对照。除了颜色,弯折弧度、条纹间隔、长短大小……没有一点点出入。
她贴身佩戴了多年的吊坠,拓印留下的痕迹,正与曲赢展示给她的、据说是怪物组织的标志毫无二致。
程冥伏在床边,冰凉的手紧紧攥着贝壳,一动不动盯着那黑白分明的印记,仿佛面对着召唤恶魔的神秘法阵,灵魂都被抽干。
项链是程染制作的,贝壳被重新打磨加工过,她亲手拿回来、挂在她脖子上的。
她又想起那个生日的夜晚,分割了她人生两端的夜晚,可是母亲的脸孔模糊了,神情模糊了,话语模糊了,所有一切都模糊了……记忆变得那样陌生不真实,像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只要她靠近,会将她一口吞噬。
她绵长而沉重地喘息,喃喃问:“小溟,你看到了吗?”
红色贝壳象征怪物组织,程染发现了浪生浮花藻菌,藻菌可以促使人与怪物融合,程染荐举曲赢进入保障部,保障部有秘密部门为抵抗变异生物侵袭人为制造怪物……所有的事实,错综复杂,如同丝线串珠,贯通蔓延,连成长长的、没有头绪的链条。
程染为什么将这枚贝壳给她?为什么要带她离家?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那究竟是意外,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程染是什么身份,在人与怪物之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而她自己,又无知无觉在其中充当了什么?
小溟,小溟跟这些有关吗?它到底是什么,是怎么来的……
无数的疑问,无尽的谜团,像一团深不见底的漩涡,狠狠地、狠狠地将她拖拽下沉,一直到无光深海、无涯溟渊。
“程冥!”
直到一个声音霍然响起,像气泡滚滚上浮将她裹挟托举,程冥猛地一个冷战,浑身是汗地从迷蒙海底苏醒。
她听见身体的另一个声音问:“有没有可能其实跟程染没关系,是加工这条项链的过程出了问题?”
她的共生伙伴在帮她分析情况。
程冥抬起另一只手按住额头,深深地呼吸,用力闭了下眼,无法自欺欺人。
“可我肯定见过这个图案,在她某份手稿,某幅画,还是别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她捂着头,混乱道。
所以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熟悉,现在才回忆起来,原来是因为程染。
她记忆中的程染,热衷于生物事业,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涂涂画画,饰润装点,编绘着生活的色彩。既是科学家,也像一位艺术家。
母亲形成了她对女性所有的初始印象,智慧与敏锐,理性与感性,坚定与从容,无数美好的品质。
这是她的妈妈。
她最亲密的家人,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记忆是会骗人的。真相也不能仅凭寥寥几块斑纹拼凑。”小溟道。
平直清晰的声线,似乎欠缺了些为人的共情力,却有着奇异的安抚镇定效果。
怎么突然变得怪有文化的……程冥有点想笑,但没笑出来。
菌丝更是绕到了她手腕,沿着皮肤上淡青的经脉慢慢伸进她手心,提醒她松开。有点发痒,程冥顺从地放开了吊坠,于是贝壳滑落在腿上。她无力靠坐在床板边,抓握得太用劲,白皙手掌内勒出的红痕像要淌下血来。
抬手遮住眼,她指尖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渐趋于平静,低声道:“你说的对。”
至少,还需要实证。至少,还有太多的秘密有待她挖掘。
“也许,是妈妈暗中接手了防御中心一些任务,在研究这个组织?”她自言自语般轻喃,“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而且……”
而且,在给了她这枚海贝的当晚,出现那样难以理解的行径,此后,更是与程进双双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小溟古井无波道,“但我认为你当下最应该做的是,穿好衣服。”
程冥一愣。
缠绞纷乱的思路被打断,她抽出精神关注了下自己此时的尊容,不出所料看到大敞的衬衣领口,完□□露在外的大腿,白生生,明晃晃,在灯光下一览无余。地板的凉气一丝接一丝沁入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