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就像是老人重返童年,他们会越来越活在过去,活在回忆里。有的人会忘记至亲的亲人,到忘记一切,听到这里,迟雪心里有些害怕。
时日渐渐,父亲依旧能认出自己,他虽然不再给自己买黑森林蛋糕,但他还记得自己的,这就足够了。
她从半周回来一趟,到两日一趟,再到搬回来住。虽然科技不断进步,可她也清楚父亲的灵魂生命在进入倒计时。趁着他还清醒,多陪陪他。
和丈夫通完电话后,迟雪又开始做午饭。本来这件事,是父亲执手的,可是上个星期日,他想煲汤,开了火后却将炉子忘掉了。
老炉灶没有自动断火的功能,待到她开车回来,发现炉子上的汤煲早已经烧穿。
而郭雨生,正在阳台上,坐着往外望。
迟雪买好菜,进厨房清洗,父亲从电视机前起身要过来帮忙。迟雪将他赶出去,“别别别,等会你又忘了,烧穿锅了。”
父亲迟钝,听到这句不算斥责的斥责,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站在旁边好一会儿后,他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忘了呢?”
迟雪禁不住苦笑,父亲的沉默寡言之下,心里也会想东西吗?最近,他总是无意识说不少心里话,让她耳目一新。
“你脑子生病了,你记不住东西了。”迟雪说,“你快去看你的电视吧。”
说到道理上,他总会妥协,是个很通情达理的性子。缓缓理解这句话后,他挪出厨房,回到电视机前。
迟雪切菜,煲汤,时而探出头看看父亲在干什么。与其他病患家属嘴里描述的不同,父亲没有过激的行为,也没有别扭的性子,他温和得宛若驯鹿。
这令很多人都震惊,连医生都说,情绪这么稳定的很少有。
电视声响了一阵儿,又换个新节目,迟雪刚要切菜心粒,拿起刀对准砧板,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手握住菜刀。
那只手的小臂充斥着疤痕,皮肤上的皱纹为疤痕蒙上一层旧色,看上去不再夸张和可怕。
“你要干什么?”迟雪问突然站在身后的父亲,手轻轻松开。
他接过菜刀,身子仍算高大,比女儿多出一个头。他站在女儿身后,伸长着手提起菜刀,环住女儿身体,另一只手压着菜,开始切菜心粒:“我要来教你做饭。”
迟雪的背感受到父亲的靠近,她愣愣,“你为什么要教我做饭。”
他答:“我病了,你以后要做饭给自己吃了。”
菜心切到一半,他停停,拿起姜又切下一小块:“我不能做给你吃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厨房里除了切菜的声音,没有杂音,安宁得静谧。
迟雪鼻子酸楚,可她觉得不应该,她不敢去抹眼泪,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他怀里,生怕微微摇晃,就碰停父亲的动作。
郭雨生的动作没停下来。
他给女儿演示怎么做饭,他连续做了六个菜,炒了茄子,炒了菜心,还蒸了鱼,煮了鱼头汤,腌制了叉烧肉……直至将厨房里的食材都用完了,可他还是觉得不满意。
“你今天还要教我做几个菜?”迟雪抹去泪水,“我去买食材。”
父亲并没有看到她的哭泣,他认真地对着满桌菜肴,思索着,炸东西,煮鸡,蘑菇。还有煲粥,炖东西,还有……
可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迟雪看着他深沉思考的样子,觉得很久之前的郭雨生,也是这样。
迟雪立马拎起包,要出门去买很多食材。
他本来还不休止地想,见到女儿拎起包要出门,望一会儿后,突然叫停:“算了。”
他缓缓挪回沙发坐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里浑浊起来,像装载海岸边的水波,对着茶几轻轻说:
“算了,还是算了。”
他没什么用,没办法,教不了她太多。
【番外】在大学
迟雪第一天去大学报道,是自己一个人的。
她来到这个梦寐以求的学校,没感到一丝兴奋。换作初中的她,必定会激动得说不出话,可现在,她只感到非常平静。
三叔在医院很忙,堂弟堂妹一个出国了,一个准备出国。她在三叔家里收拾行李的时候,垂垂老矣的管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上来,望着她:
“小姐,您要搬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