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明月,这么多年来,又听到你的声音,你可知道我心里的激动──?大方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她,要找回往日那个明月的影子。
「得多谢你,救了我的事业,油舱若着火,公司就要困难了。这点恩情我会记得。」
──明月,真的多谢你,你一向是这幺正义──。
明月不语,望着他。怎会是他?想也想不到的。
「你好否?」
她还是保持着笑容:「平平一生,若好,也不会在这里。」她示意他看看她的身穿。她想回来了,她有她的自尊与骄傲,她也是为生活在奋斗,在他面前何须自卑?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这些曾属于她的地方,大方还是大方,她应该佩服他今日的成就,她心底其实早也知道他不会泛泛过一生。她的笑容收起了,那虚假的面具只令她在他面前更不自在。
「我若知道你在这里一定早就回来了。」
明月动了动身子,她平静下来,也接受了他是老板的事实,心里反而有一股安稳,因为大方来了,许多年来的不安,好像见了这个人后就烟消云散了,原来她是因为他的无踪才不安。
大方领她来窗前的桌椅,这是他喝茶的桌子。
「我这身脏,还是站着就好。」
「这款脏我不是没有过,船里的事我拢做过。」
他为她倒茶,又显太生疏客套,他将茶杯茶壶放在桌上,要让她自己倒,明月没喝茶的习惯,只静静坐着,他由她,坐在她对面,他把她仔细看个够,良久才说:「明月,你没好好照顾自己。」
──是知道我的,不是吗?你是知道庆生的,我照顾不来自己──。明月低下头来,说:「我这款样子,你一定很着惊?」
──我不着惊,我心疼,若你知我的沉痛,你一定不会讲这款话──。
「看到你当然着惊,我欢喜。多久了,十八年了?我们十八年没见面了!我天天在算日子。」
「大方。」
──这一声,真叫得我柔肠寸断,那是我做梦也会听到的声音,明月,除了沧桑的外表,我相信你是一点也没变的,我们还需要时间来重新发现彼此分隔了十八年后的心意,不是吗?看这艰苦的岁月把你折磨成怎样,若不是此时遇见了,我不敢担保再过几年后见你能认出你──。
「我曾到你住处找你。」
「多久的事?」
「去年,我去日本前。」
「我搬了。」
「哦,」大方探索着她眼里的那点寂寞:「告诉我你哪会来高雄?这些年拢怎么过?」
「你要听?」
「我要听,我离乡六年,初次回去,以为你还在村内,找无你……真失望。」
明月望着窗外,大片上了红漆的货柜点缀在滚滚尘嚣间,她想起初来高雄的凄凉,坐在这窗前,她一一讲给他听,前后有序地从初来借住他人屋厝,如何接孩子来住,如何迁屋,如何受大嫂虐待,及庆生如何出了车祸,如何她来到这里一一说了明白。大方随着她的陈述脑里闪过一幕幕的情景,如果她不是他曾誓死不渝的女人,他也会因她的奋斗而肃然起敬。听完了她的故事,他沉重得无法说一句话,他一直不知道明月和生活搏斗得这么辛苦,当他开始为事业有成而四处旅游,享受奢侈娱乐时,她却在他的工场里拼着满身满面油污赚取那在他眼中看来微不足道的金钱。啊,怎样才能弥补这一切过错,怎么才能挽救他当初舍她而去的自私?大方陷在极度的悔恨里。
「你呢?过去听说在开建设公司,怎会是这里的董事长?」
「我的建设公司很大了,这个清理货柜和轮船的公司是我初来高雄在拆船场工作的朋友要我合伙开的,我的事业都是和朋友合伙来的。这家公司我少来,大部分时间在建设公司里,那才是我真正获利的事业,本来两年前我就想对这边放手,刚好遇上我阿爸和婉惠生病,两人拢交代我这里不能放,由两个儿子长大后来决定,我按伊们的意思做了。」
「想不到你也会听别人的决定,婉惠真贤惠,助你有今日。」
大方脸露嘲讽地看着她:「不是我听别人决定,是这两人都故身了,我守伊们的心愿,这个心愿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