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话语很谦卑,姿态却已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借助帝宠才能施展手段的贵妃,而是名正言顺,手握金册宝印,被皇帝赋予“代朕之意”权力的中宫皇后。
从这一刻起,她真正站在了紫禁城乃至整个大明王朝女性权力的巅峰,她终于迎来了这顶最为沉重的凤冠。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这座象征着皇帝离经叛道,摆脱传统的豹房之中,更像是一个鲜明的信号,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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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皇后的喧嚣与光华逐渐沉淀下来,豹房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朝臣们很快便真切地体会到,这位新晋的李皇后,与那位温吞甚至有些怯懦的夏氏,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她并非仅仅满足于一个尊贵的名分,安于在后宫享受荣华富贵。几乎是在册封礼成的第二天,李凤遥便以一种自然而然、却又令人无法指摘的方式,开始更深地介入政务。
朱厚照因驰骋游猎而晚起,或是单纯懒得看那些枯燥奏章时,李皇后便会出现在临时充作值房的外殿。她并不直接坐上御座,而是在御案旁另设一较小书案,美其名曰“替陛下初步整理,分拣缓急”。
起初,内阁送来的票拟和奏章,她只是翻阅,用朱笔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或礼仪性文书上,代批“知道了”、“朕安”等字样。但很快,她的笔触便开始涉及更多实质内容。
她会将涉及漕运、粮价、边镇军饷等具体事务的奏章,分门别类,并在旁边附上极小的纸条,用清秀却有力的字迹写下摘要和自己的初步看法,有时甚至直接贴上建议如何批复的条陈。
遇刺
“陛下,”她总是在朱厚照出现时,恰到好处地递上那些她处理过的文书,语气温柔体贴,“这些臣妾粗略看了看,此事关乎民生,是否可先拨付部分钱粮解燃眉之急?此事似有疑点,或可发回重议?此乃边将请功,依例核准便可?”
朱厚照看她这德行,就觉得在憋什么大招,不过无妨,明显这大招不是针对他,至于朝臣,哎呀,都当官了,天天说当官难,那可不得难一难。
不难他们,他们就会为难百姓,还是给他们找点事干吧,免得他们闲下来想一出是一出,开始拨他们的小算盘。
更何况她的建议往往简洁明了,直指核心,甚至常常比那些引经据典、写得云山雾罩的阁臣票拟更合朱厚照怕麻烦的性子。
朱厚照乐得清闲,常常看也不看,便直接点头:“就按皇后说的办。”或者干脆将她的条陈直接抄录为朱批。
次数一多,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便摸清了门道,许多奏章,其实皇后娘娘已经定了调子,陛下不过是走个过场用个印而已。
内阁的阁老们很快发现了这种变化。他们呈上的票拟,有时会被直接驳回,上面是皇帝截然不同的批示,语气果决,毫无转圜余地。有时,一些他们尚未商议出结果、或有意拖延的事务,催办的旨意却已从中旨发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首辅杨廷和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荒谬!简直是荒谬!”谢迁气得胡子发抖,将一份被驳回的票拟摔在桌上,这女人!次次都驳他,用皇帝的名义以为他不知道吗?!
“漕粮改折银两的比例,乃户部与我等反复核算而定,关乎国库收支与百姓负担,岂能因,因妇人之见,就轻易更改?这批示……这分明是……”
他气得想说“这分明是皇后的笔迹和思路”,却终究不敢说出口。
窗户纸不捅破就还在,一捅破那女人真敢垂帘听政,来个二圣临朝,那就见了鬼了,这什么武则天剧本!
李东阳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如今陛下深居豹房,我等求见不易。奏章送入,先经皇后之手,长此以往,这大明朝廷,究竟是谁在做主?”
毛纪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皇后之言,即朕之意’,陛下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如今看来,绝非戏言。她这已不是干政,这简直是,是垂帘听政了!而且是无帘之幕!”
杨廷和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深远。李皇后不仅是在插手政务,她更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一步步地蚕食、架空内阁的议政权和皇帝的最终决策权,试图在她自己周围,构建起一个全新的,绕开传统外廷体系的权力核心。
而陛下,显然沉溺在与新后的琴瑟和鸣以及豹房的恣意享乐中,对此乐见其成,甚至主动放权。
“诸位,”杨廷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事已至此,咆哮无益。这位皇后娘娘,手段、心性、乃至对权柄的渴望,皆非寻常。她与万贵妃不同,万氏所求不过是宠冠后宫,而李氏……”他顿了顿,眼中是深深的忌惮,“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权柄,是能与陛下共享的天下。”
“难道我等就眼睁睁看着?”谢迁不甘道。
“眼下硬顶,无异以卵击石。”杨廷和摇摇头,“陛下心意已决,且皇后所为,皆以辅佐、分忧为名,占据大义名分。我等若强行谏阻,不但无效,反会招致祸端。张家、夏家,便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