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杨廷和脸上的皱纹仿佛凝固了。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几滴温热的茶水溅落在袍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缓缓放下茶盏,挥退了中书舍人。
“首辅大人,可是有何要事?”一旁的阁老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出声询问。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同僚,声音干涩地开口:“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有喜了。”
值房内顿时一静。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人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此乃国本之幸”。
喜悦是有的,国朝有嗣,确是江山之福。
但忧虑,更深了。
有孕的偏偏是皇后。
如果李凤遥知道这想法,必得吐槽,皇帝都没进后宫,后妃有孕,那是九族有难的事。
多大一顶绿帽啊。
怀孕
李凤遥就没避过孕,几年没动静,她都快放弃了,想着找个听话的过继,结果这时候孩子来了。
来的很是时候啊。
她的政令已初步推开,虽阻力重重,但成效也开始显现,国库渐丰,民间渐安,她积累了相当的声望和底气。与士大夫阶层的矛盾虽已摆上台面,但尚未到你死我活的白热化阶段。朱厚照正处在对她最为依赖和信任的时期。
这个时候怀孕,恰如一场及时雨,浇灌了她最需要巩固的权位根基。
中宫有嗣,国本稳固,她的地位将真正无可撼动。那些还在观望,试图寻找她破绽的敌人,不得不重新掂量后果。
正思忖间,殿外已传来喧闹声和皇帝那特有的,带着兴奋的脚步声。
“凤遥!凤遥!”朱厚照人未到声先至,几乎是冲进了殿内,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狂喜,眼睛亮得惊人。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想抱她又似乎不敢,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真的?太医真的说……有了?”
李凤遥抬起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带着羞涩与喜悦,她笑着点头:“嗯,太医刚走,说是确凿无疑。”
“好!太好了!”朱厚照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连忙松开,又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她的肩,“朕有后了!朕与凤遥有后了!哈哈哈!天佑大明!天佑朕!”
李凤遥看他那么高兴,张口就是有后,也没说什么。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过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对于其他人,就未必了。
“陛下,”她柔声打断他的畅想,“才刚诊出呢,日子还浅,您想的也太远了。”
“不远不远!”朱厚照凑近她,眼睛亮晶晶的,“朕的孩子,定然是天底下最健壮最聪明的!男孩朕就教他骑马射箭,女孩,女孩朕就让她像你一样,想要什么,朕都给她!”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完全没想过公主该如何教养的礼法规矩,李凤遥心中微微一动,笑意更深了些。
然而,这份帝后之间的喜悦与温情,却并未能完全冲散潜藏在宫墙之外的暗流。
皇后有孕的消息,在朝野上下激起了远比宁王覆灭更为复杂,持久的涟漪。
对于帝党和新政的支持者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中宫有
孕,国本将定,皇后地位愈发稳固,他们所追随的事业便有了更长远,更可靠的保障。
一时间,贺表如雪片般飞入宫中,皆是吉庆之言。
但对于那些暗地里对皇后不满的守旧派而言,这消息则不啻于一记闷棍,打得他们心头沉郁,忧思更深。
坤宁宫内,李凤遥正听着闻溪低声禀报外间的反应。
“……大体上是贺喜的居多,几位阁老也上了贺表。”
闻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有人私下里也有些不成器的议论。”
“哦?”李凤遥倚在软枕上,神色慵懒,“都说些什么?”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闻溪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屑,“有的说,盼着是位皇子才好,若是公主……恐非社稷之福。还有的,暗戳戳地议论娘娘此胎来得突然,又值陛下对娘娘言听计从之时,怕是……哼,总之是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