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辞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档案袋。
这档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棕色的牛皮纸袋风化泛白,边缘有细微的磨损,档案袋的封口处,发黄的白色封条紧贴在上面,“绝密”这两个红色的大字也已经不那么醒目。
季微辞小心地将档案袋取出,手指落在封条上,却犹豫了。
八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有人将他从学校接走。
那人在车上问他:“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只说:“如果能告诉我的话。”
果然没有得到答案。
十七岁的季微辞就清楚掌握着分寸,他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所有和父母有关的事都被划定了清晰的界限。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有意规避去想这件事,这些年来已经形成了惯性,以至于当答案就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去揭开的勇气了。
但终究是要面对的。逃避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可能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封条已经没什么黏性了,季微辞用手指轻轻一挑就划开,露出折叠着的封口处。
他从档案袋里将资料全部抽出来,里面的纸还保存得很好,字迹也很清晰。
这是一份关于当年褚清和季衡知经历的那场事故的情况说明。
季微辞拿着纸张的手收紧了些。
陈老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等待他看完。
病房里的灯并不是很亮,但日光从没拉好窗帘的窗户缝中照进来,刚好落在洁白的纸页上,季微辞视线首先锁定在“事件陈述”这四个字上。
“事件陈述”这四个字后面清晰地印着一段话:
反应堆舱突发高剂量放射性泄漏,当值科研组核心工程师季衡知、褚清为保护舱外控制区10余名技术员,主动放弃撤离,关闭所有备用通道,并在随后的7小时内持续留守监测反应堆状态,直至失去生命体征。
亲人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和季微辞慢慢翻动纸页的声音。
档案里的资料很齐全,有经调查还原的事故发生原因、详细经过、目击者口述……甚至还有善后处理的方案存档。
「实验进行至42小时,反应堆冷却回路二级热交换器发生微裂纹,高温冷却剂泄漏并引发蒸汽爆炸,爆炸导致舱内辐射剂量急剧上升,封闭舱唯一的出口因结构损坏和防扩散系统自动锁死。」
季微辞眼神停在目击者口述记录的部分。
“当时我们有13个技术员在舱外控制区,如果开启应急通道,辐射会立刻扩散至外部,一定会有更大规模的人员伤亡。”
“褚工和季工本来有时间逃出来的,如果及时出来说不定还能保住命,但他们通过内部通讯和控制台联系,说……放弃撤离,要求彻底封死所有备用通道。”
“在那之后的七八个小时,他们还在坚持监测舱内状态,陆续通过通讯台传递消息,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翻动纸页的手指停住,季微辞垂着眼,敛着眉,沉默地看着这一行文字,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他突然想起葬礼上,陈老曾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他们,这里很多人都不会站在这里了……”
季微辞其实并不了解褚清和季衡知是什么样的人,儿时依稀的记忆里,他们是两道声音,两个背影,两种永远与记忆错开的形象。
在年纪还小时他偶尔也会想,不知道他们作为父母,能否从偶尔的通话与短暂的会面中了解自己的孩子。
父母毫无征兆的常年失信、每次回家后又匆匆离开的形色,小时候的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背负了什么。
长大后虽明白,也并不怨恨,但从未像此刻一样深切地感受到,对他们来说,这是愿意为之献祭生命的东西。
在生命和信仰面前,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八年前的葬礼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褚清和季衡知的离去而落泪,为什么每个人提到那场事故都缄口不言,只是悲痛地说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找到了答案。
季微辞慢慢将整份文件看完,最后几张纸是拟定的保密协议,所有知悉事件全部经过的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从没有传出来任何关于褚清和季衡知真正死因的消息。
他们这场以生命做代价的保护,也一并被封存在磨损发白的档案袋里,或许等待一个时机重见天日、又或许永远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陈老靠坐在床上,温柔慈和的目光始终看着床边沉默翻阅文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