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在门口站了很久,连‘我是爸爸’这句话都说不出口。她那么小,哪里懂什么军事机密、任务执行。”他说,“那天晚上我在她的床边站了很久,直到天亮,又回了连队。”
陆怀昭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温声安慰:“都过去了。”
“是啊,现在有的是时间弥补。”沈维砚也说。
“看你们把予栖教得这么好,我也羡慕啊。”陆怀烨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便自然而然的拿小辈转话题,“上次见他才那么一点大,现在都比我高了。”
沈予栖陪坐在旁边,没怎么插话,但一直安静听着,见话题扯到自己才从容道:“咱家的基因好,有这么厉害的舅舅和无所不能的我妈,我也不能差么。”
“啧,”沈维砚状似不满实则玩笑道,“合着我一个人是外人呗!”
几来几去,陆怀烨瞬间眉开眼笑,最后那点郁气也散得干干净净。
陆怀昭满意地分别拍了拍儿子和老公的手背。
“予栖现在读大学还是高中?”陆怀烨接着问。
“高三。”沈予栖答。
“那是关键时期啊。”陆怀烨说,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又沉了些,“前段时间牺牲了两个科学家,你们听说了吗?他们的孩子也是今年高三。”
“这孩子……不容易。”他深深叹了口气。
沈予栖整个人瞬间绷紧了,目光锁定陆怀烨的方向,压抑着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您说的……是季衡知和褚清吗?”
答案
“你看过新闻了吧?”陆怀烨并未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说着,“我们连队和他们研究院有合作的项目,我和他们夫妻俩共事过一段时间。具体的我也不能多说。”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他们平常不太爱谈家事,偶尔提起一次,也是因为聊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他们坦诚地说,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父母。”
“褚清说,他们从一开始便有意识地切断孩子对他们的依赖感,阻止孩子对他们产生爱。”陆怀烨低声道,“不是狠心,而是觉得他们的工作特殊,‘离开’和‘消失’才是常态,如果孩子对他们的感情太深,那么每一次的离别都会变成刻骨的伤害。”
陆怀昭和沈维砚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教育理念。
“那他们……怎么跟孩子相处呢?父母和孩子之间天然就有切不断的联结啊。”陆怀昭喃喃道。
陆怀烨本是随口一提,见姐姐姐夫和侄子似乎都对这件事感兴趣,便斟酌着尺度,继续说下去。
“他们不会主动表达亲昵,也很少夸奖,更没有陪伴。他们觉得这些温情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既然给不了完整的,就干脆一刀切。”陆怀烨停顿片刻,似在回忆那些话,接着说,“对他们来说,爱不是给予,而是剥离,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活下去。”
“你们说有没有道理?我是个粗人,理解不了这些聪明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如果让我和我女儿像陌生人一样相处……我做不到。”
“但是季工和褚工的人品和贡献那是真没得说。”他说到这里,声音变低,隐隐有些哽咽,“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这孩子也是可怜。”陆怀昭叹了口气,“现在父母也没了,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
沈予栖紧绷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他的指尖收得很紧,像是要把某种悄无声息的疼拢在掌心。
有一瞬间,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整个意识在听到季微辞那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残忍的经历后,便自动剥离了身体,只剩一句空壳,机械地运作,然而又在片刻后狠狠砸回躯体,连同着五脏六腑一起疼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听懂季微辞拒绝告白者的话。
那不是回避,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在长久的压抑中,缓慢形成的、近乎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他是从未被允许靠近爱的孩子,是在沉默和理性中被一层层构建起来的“非情感体”。他的世界是一座接收不到任何讯息的孤岛,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风险训练。
沈予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他心疼,心疼得要命。这疼痛是一种将人连根抽空般的难受。
沈予栖想回到过去,随便哪一个夜晚,只要能够触碰他。他要把这个世界吝啬给予他的拥抱、所有他应得却未曾拥有的温暖,都一寸寸还给他。
可他不能。他做不到时光倒流。
他只好一动不动地坐着,被无形的悲伤钉在原地。
陆怀昭注意到了沈予栖的异常,凑过去低声问:“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沈予栖张了张嘴,想说句“没事”,却没能顺利发出声音。他只好垂下眼,掩住情绪,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