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辞目光轻轻扫过每个人的脸,等众人渐渐平复下来,他才开口说话。
“该承担后果的人当然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不必因为他们的选择质疑我们所坚守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振聋发聩的力量。
“在探索科学和追寻真理的道路上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不只是因为它能带来利益和回报,它们本身是纯粹的、诚实的,它们没有善恶之分,你付出什么,它们就会回馈什么,成就、名利、或者折射欲望的魔鬼。”
“我不觉得这条路上只能充斥着‘牺牲’、‘奉献’、‘燃烧’的口号,可以为了生计、名利、虚荣心……随便为了什么坚持下去。
“但要有敬畏之心。”季微辞说。
“对科学,对真正做到‘牺牲’和‘燃烧’的前辈们,心怀敬畏就好。”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褚清和季衡知在笔记本上的闲聊。
一字一句,生动鲜活。
光明实在耀眼,令人目眩神迷,再多的黑暗也无法掩盖。
-
下午,季微辞收到杨远光发来的消息,让他今天下班后来一趟所长办公室。
虽然一段时间没有正常工作,但他没有所谓的“假期综合症”,安安稳稳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复职第一天只是处理了各种积压的琐事,没什么需要加班进行的工作,于是他准点下班,前往所长办公室。
杨远光精神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好了一些,但脸上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态。
方祁是整个案件幕后策划人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毕竟是一手栽培起来的学生,付出的感情、心血不是寥寥几语能够概括的。
季微辞看杨远光的面色,忍不住劝了一句:“人各有命,不是他人能够左右的。”
他突然想起陈老,前一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没过多久就躺在床上一脸病容了,于是顿了顿又补充道:“没什么比您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杨远光有些惊讶地看了季微辞一眼,记忆中对方很少说这样感性的话。他一时心中熨贴,压抑了几天的情绪也松快了些。
“好了,就别操心我了。”他拍拍季微辞的肩,“开发团队的人三天两头就来找我打听你什么时候复职重启项目,病抗突就更不用说了,每天都问一遍,大家都是很信任你的。”
季微辞点头,想到在会议室门口疯狂掉眼泪的吴枫、操心又靠谱的楚璇,还有今天办公室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没忍住笑了笑。
“我想着你也没几天能歇了,就没拿案件后续来烦你。”杨远光接着说,他顿了顿,才道,“罗毅已经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也知道了当初是你把他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事。”
他看了季微辞一眼,面色再次变得复杂,“当时到医院去处理事故后续的就是方祁。”
“他支走了在现场见过你救人的医护人员,刻意向罗毅隐瞒这件事。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想好要布这盘大棋了。”
杨远光在配合案件后续调查的过程中已经知道了方祁交代的动机和心路历程。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古板,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方祁做这件事的动机如此诡异和离奇,以至于他往后几天每每想到这件事都心生古怪,总不自觉拐到那扭曲又病态的爱意上去。
但如今看到如此安然平静、丝毫不把那样的事放在心上的季微辞,他又觉得没什么了。
或许就像季微辞在审讯室里说的,方祁本质上就是一个是利欲熏心的人,但他耻于承认自己是追名逐利的庸碌之辈,于是给欲望套上“爱”的外壳,以此隐藏真正肮脏又烂俗的内心。
“事情的真相对罗毅的打击很大。他犯的事不算严重,未遂又是自首,且有明显的悔改之意,留下的拷贝记录客观上推进了案件进展,不一定会判刑。”
杨远光说完,叹了口气。
“但他拒绝了请律师和减刑。”
季微辞一愣,不太理解地拢了拢眉。
杨远光摸了摸头顶,他能理解罗毅的想法,但不赞同,“他觉得很对不起你,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赎罪吧。”
“他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季微辞淡淡道。
人生的路还很长,没必要深陷一时的行差踏错中。
罗毅是个好苗子,虽然肯定没法继续留在pmi,但这件事未必会真的毁掉他的前程,只看他有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