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暄玑果然不闹了,沉默片刻后垂眼道:“……我知道,暮山哥。”
这声“哥”叫得恰到好处,温软又不黏腻,一下子挠得戚暮山心里痒痒,把后边要说的话都忘了。
穆暄玑眉目清丽,糅着异国血统而独特的清丽,与穆摇光那锋利的气质不同,他此刻低眉顺眼的模样反倒惹人生出一丝怜爱。
尤其在他落寞出声的那一刻,这点怜爱顿时如涨潮般淹没戚暮山心头。
戚暮山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后悔方才把玩笑话说得那么决绝——哪怕事实的确如此,他确实离不开昭国,也留不了南溟。
车外喧杂的人声突然变得十分遥远,车内一片安静,只剩手心贴手背的那一小块火热深入肌肤。
距离明镜堂不知还有多少里路,戚暮山能感到拐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到了一条热闹些的街道。
他稍稍撩开车帘,望见街边墙上贴着几张寻人启事,一闪而过,随后打量起护卫在侧的摇光军。
水师镇守南溟西南沿海,经年在海边风吹日晒的皮肤呈古铜色。
那摇光军觉察有人窥视,偏头瞥来,蓝眼锐利,似鹰般警惕。
戚暮山在与那人撞上视线前,迅速放下车帘,趁机起了个话头:“你跟你大哥,好像有什么过节?”
穆暄玑歪头同戚暮山对视一眼,眼神仿佛在说“这话题转得太生硬了”。
不过戚暮山并非没话找话,之前穆暄玑带他去文书楼碰到穆玉衡时,对那位二哥可是一点也不甘下风,但到了穆摇光这边,气焰瞬间被掐灭。
这种服软不像是出于幺弟对长兄的敬畏,倒更像是别的什么,戚暮山说不上来。
须臾,只听穆暄玑沉吟一声,缓缓启齿:“算不上过节……不过是我大哥不觉得罢了。”
戚暮山疑惑:“什么意思?”
“……是我有愧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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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四岁重返故土,短短两年,原本高挑纤瘦的身体逐渐结实了起来。
不久远在昭国的王妹也被接回,王舅便说是时候该让他好好磨砺一番,不仅因为他是少主,也是为了将来能成为帕尔黛身边的护国鹰犬。
要辅佐王妹,他自然是乐意的,然而要去喀里夫水师磨砺,他就有些抗拒了,不为别的,只因恐水,更别说水师作训要时常下海潜水。
对长辈们开不了口,稍亲近些的次兄近来又忙着作文,思来想去,少年只好去找长兄。
三人虽是堂表兄弟,但小时候像同母兄弟般亲密无间。
然而等他从昭国归来,却发现他的长兄早在这六年性情大变,连微笑都带着不近人情的冷峻,乃至小王妹起初见到长兄时只敢躲在他身后。
不过等他向长兄道完苦衷,对方眼底流露出少见的温情,说道:“别担心,阿古拉,我会跟王叔讲的。”
后来长兄便代他去了喀里夫,而他则代长兄与几名禁军结成的小队去往各地办案。
不到一年时间,西洋海寇就来犯三回,长兄与当时的水师将领、喀里夫城主联手,打得西洋海寇节节败退。
直到第四回,西洋人勾结周边海域的海寇侵袭,喀里夫水师艰难险胜,双方皆伤亡惨重,将领双腿尽毁,长兄甚至差点失了性命。
许是母亲在天保佑,或是帕尔黛护佑溟国子民,敌人的刀尖刺穿他腰腹时,幸运地避开了要害。
得知消息的舅母匆忙赶来,看着长兄的伤势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