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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你是大一新生?」

祥浩瞄了墙上那幅长形镜一眼,镜中的她,有一张暑热的、茫然无知、泛着汗水光泽的侧脸。那张侧脸像生恐错置了一个地方似的,用僵硬得陌生的声音介绍自己刚从南部上来,英文系。

这个叫如珍的女子,以近呼尖叫的声音说:「天哪,读英文系?英文是我的天敌,我的大一英文才补考过,新室友竟然是英文系。」她一个劲自言自语,「我看你最好把自己的东西打点好,地板我才擦过,我是昨天下午才住进来的,先选了下铺,你需不需要睡下铺?」

「我无所谓。」

「我是睡了下铺才有安全感,那我就不换了。」

祥浩望着床,空荡荡,床板上一层薄灰。北上的第一个夜晚,竟是无被无枕。

「你今晚可以跟我挤一张床,或者等一下我请我男朋友载你去山下买点日用品,你需要床单床被和一个布橱,学生走到哪里,都是一张有被子的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橱。」

「我以为有床具。」

「别儍了!房东的算盘比谁都精。你也不会希望一张被子盖了几届的学生吧?你把床擦干净,我去楼下打电话,叫我男朋友来帮忙。」

她衣服也不换的下楼去。祥浩甚至连抹布都不知道哪里去找,只好拿了挂在床底下横杆的一块湿毛巾去擦床板,那毛巾有些污渍,想来就是室友拿来擦地板用的。还不知道人家姓名,这么没名没姓的就受了帮忙。也是有缘,才来共居一室,否则与这女子,也不过路人。

阿良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直接上楼来接祥浩,两人步下公寓,祥浩特别再注视门铃边「男宾止步」的亚克力牌,适好有别的男同学揿了铃后直接进公寓,她心上明白了这栋私人出租公寓有一般学生宿舍的制式规定,但也只是用以符合规定而已,谁又管他男女进出,符不符合规定,唯靠自制。

阿良长得瘦削,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显出他眼睛的细小,也更凸显鼻头的肥厚。他穿着衬衫和西裤,他的摩托车型式老旧,黑色的座椅已经没有光泽,金属板也蒙上灰垢。她跨坐在他后座,对突然坐在一位陌生男子的机车上感到惊异,这好像是上大学的第一课,接受所有过去不曾有的经验,包括人际的交往。

她双手拉住摩托车后座,车子在小镇的窄巷穿梭,方正狭小的店铺透露小镇的风貌维持在数十年前,没有太大的改变。让她想起台南的佳里小镇,也是长排的老式建筑,一家店铺连接一家,必有竹器行、金香店铺、杂货铺、中药行,每家传出货品的独特气味,那是她小时候从居住的村落进城的必经之地,也是家乡以外的第一世界,凝聚着时光的故事与回忆。淡水的老店铺也传散着金箔纸的味道、竹编器具的味道、中药材的味道,时光简直要倒流,记忆里的景象像发酵过一般,她对这小镇油然生起一股惊喜与怀旧并具的感情。

机车绕到一家新式的寝具商店,阿良粗大的手掌把摩托车停妥在店前,他的脚跨下机车时,撞到车身,他不当一回事,好像擦撞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他领她进入店内,主动跟老板说明需要的东西。祥浩以为如珍娟秀细致的脸庞和阿良这副以眼镜为中心的瘦削面貌并不相称。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看不清阿良镜片后的眼光。

但阿良有一副低沉磁性的温柔嗓子,他说:「你挑个花色。」

买卖东西,祥浩原不需他人助力,她站在一排布橱前挑花色,才两分钟就选了一个蓝色底、海鸟群飞的布橱,并选了同色系的被褥。她向老板砍价,老板微笑着搬出成交的货品。

阿良从车座下抽出两条童军绳,将布橱绑在把手与车座之间,被褥绑在后座,她和阿良不得不挤坐在一起。她借故找话题,问阿良:「怎刚好有两条绳子?」

「绳子一直放在车上,方便临时载东西。」

山岗上的学校,学生以机车代步,校内外机车如林,校园外的学生社区充斥了机车马达的声音,有些机车不知是代代转手老旧了,或是有心人拿掉了消音器,轰炸般疾驰过街,划破学园的宁静。阿良的车子在山上山下兜了这么一圈,祥浩约略得知附近机车的张狂。这情况是因势而生,素朴的自行车在这座山岗上宛如沙漠之舟。

路经半山腰的商家,门前摆了几个书架,阿良问:「需要买书架吧?」

「暂时不需要。」祥浩一眼望过书架,不假思索。那些折叠式或拼装式的四格书架,看来方便实用,正适合学生在外住宿读书之需。但她同时心里闪过一个人影,那是大哥祥春。祥春清瘦的、弓着背跨在支架上刨木的身影在她心里生了根,但凡她需一桌一椅,必须是这位擅于木工的哥哥做出来的,才有共依共存的感情。她不知道这种情愫从何而生,只是想起祥春,她情感上就有所依赖,却又宁可守着点距离,让他心无旁骛。

「如果你要二手的,我可以帮你打听。」

「不需要,我暂时不需要。」

这一晚,初到淡水,生命仿佛要耸动起来,几个小时内,她接触的人事与过去迥然不同,高中三年,平淡的,以学业为主的生活,虽然保有校际活动,都如短暂的涟漪,在水中荡漾一阵,水面又复归平静,而这晚,她走出了家的范围,走出高中平静的以读书为要务的校园,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完全过着另一种形式的夜,她的心像松开的翅膀,突然有了一片飞翔的天空。

阿良送她回寝室后,又呼啸着机车离去。室内只剩下如珍和她。她把那布橱拼拼凑凑装了起来,挂上简单的衣物。如珍一直站在阳台往楼下望,嫩黄色的细边眼镜在晖色下,映得容颜柔润如蜜。如珍偶尔回头从窗外看她,正如她也偶尔抬头从窗内望她。她准备了衣物,正要去沐浴,突听如珍对那楼下喊:「梁兄,晚上在不在?去你们那里联谊。」不知楼下怎么回答。只听得如珍又是一声大喊:「苏普赛斯(惊喜)。」

怎样一个女子?身影小,音量大,不怕行人抬头瞧她?

2

如珍领她,在暮色的余韵里,绕过面山与河的操场,绕过立在余晖中与山河遥望的铜像,沿上坡,走向宫灯道,道旁两排宫廷式教室,教室前的绿树掩映,与宫灯相辉映,树影、灯影,在暮色下典雅沉静。如珍一路跟她介绍各建筑物用途,祥浩如人宝山,想着今早与母亲在高雄车站挥别,在火车上待了五六小时,夕日未落,倒已在一片花团锦簇与华屋美舍间了。

她们来到一栋大楼,大楼的二楼有块铺着绿毯的阳台,阳台旁有圆形回廊盘转到一楼,往上则大楼直起。她们登电梯直上十楼,如珍一边介绍这是全校最高的楼,有一部分拿来当教室。

上课可以是在气派的大楼里,享受现代化结构建筑,祥浩算是开了眼界,心里开始浮上北上求学的兴奋。待她坐在十楼餐厅临窗的位置,一眼望见淡水河悠悠流经河洲,向出海口缓进,她彷若见到自己如河水般要流向一个目的地,而她不知所终,只隐约知道,有一个广大的、不可知的将来,在那儿,等待她。

「挑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海和夕阳,很美是不是?」如珍将窗向外推了条缝,告诉她,河边山坡上所见的那群住宅是某个企业的员工宿舍,那个面海的位置显现了企业老板的眼光和品味:淡水河流经的许多地方,河水污浊,河岸凌乱,唯独从这儿望下去,河道曲转,优雅美丽,与夕日争宠。

祥浩却见如珍推窗时,手腕上有数道疤痕,因问:「这是刀痕吗?」

酒红的斜阳在窗边徘徊,祥浩但觉自己太鲁莽,那分明是割腕的痕迹,怕问到了人家的隐痛,倒是如珍落落大方,望着悠悠淡水河说起她的家在东部一个山边小村落,母亲开了一家杂货店,山地人常来赊账,卖出去的货价永远比收进来的账款多,父亲和一个山地姑娘好了几年,母亲因此痛恨山地人,一直想把店关掉,但关了店后,不知如何度日: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五年前嫁到小镇上:而她的第一个男友,是那在小镇上开钟表店的姐夫。她正念到〈诗经〉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诗句,愈觉与姐夫的无缘相守,于是拿起小刀往手腕狠心割去,谁知那个黄昏姐姐来唤她,将她从鬼门关唤了回来。她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姐夫一步亦未跨入门来探望。

「这不是一刀割到底。」祥浩冷静的说。

「怕割得不够彻底,就多割了几道,谁知泪流干了,血倒流不干。又要看这天天的太阳、月亮。」

「你那么儍,为一个男人。」

「可见你不懂!」如珍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笑容,「前人都把爱情说尽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一天你会懂的。」

片刻平静后,如珍说:「如果不是坐在这个位置,我不会告诉你这些。」

不知几世因缘,今日两女子相见,如同旧识,如珍如赤身相见。她说,她先离开家,在台北的补习班待了一年,考进这大学,这期间不曾回家,学费、生活费都是母亲远从那山村送过来。母亲老是说:「我与你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去自杀,又不肯回家。」她虽向母亲保证不再自杀,母亲还是不时放下杂货店工作,搭飞机来台北看她,每次都带来一副关爱的眼神,使她觉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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