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浩从他的背影望向玻璃窗外的夜色,这城市很少人拥有这样的观景玻璃,她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了。她知道他的成功是勇往直前,这个信念给了她多大的力量。她走到他身边,端了两人的酒杯,感谢已说不尽。她把那薄酒饮尽,做为语言。
大方伯问她为什么上回不准他去看她。那是她说不出的心情,至今也理不清。她想起晋思,如果可能,她愿意把晋思的事告诉他,但这份爱的深沉使她只愿埋在心中做为秘密。她不说理由,她相信,除了晋思,她不会爱别人。她说,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她看见大方伯的鱼尾纹又笑成更深的纹理,一条一条,刻深了他的孤单,却又透显著无比的沉稳坚韧,使她想要留在这里,陪他度过家家团圆的时刻。他总有一股力量,深深吸引她。上次是她请求他不要再找她,那时她恐惧对他有过多浪漫情怀的想象,而今她觉得自己太残忍,在大方伯救她逃出虎口后,她竟断绝了他对她的关心。同情、仰慕、依赖、爱恋,种种复杂的情怀使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一步也不曾稍动。
你可以来,随时可以来。……为什么这样看我?你的眼睛真像你妈妈的!
这时,她移动了脚步。母亲的影子又笼罩了过来。她回到餐桌,注视那残留的年糕,问他,我妈妈做的年糕好吃吗?
告诉她,真好吃。
她想要一份坚稳的爱,晋思没办法给她,大方伯对母亲的爱坚稳了二十来年,母亲却无福消受。她知道大方伯这边对母亲的感情,却无从知道母亲的,因为她不想知道,在目睹了母亲辛苦维持婚姻与家庭后,疑问已属多余。
玻璃窗外明灿的繁华之都准备迎接新岁,扰嚷的车灯逶迤成河。她说,这个城市变得太快,每一次回来都有新的大楼,马路在变宽。一说完,她马上警觉到大方伯正是因城市的改貌而扩充他的财富,他是那个为城市裁新衣的人。他知道时机,他嗅得到社会变动时金钱摆在哪个角落。
她走出他坚固时髦的建筑大楼,坐人他的豪华轿车。他说要送她回家,太晚的缘故。
她以为要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才会再来,没想到,第二天就又回到他素雅宽大的家,和她的母亲一起来。
24
那晚大方泊将轿车驶近她家巷口,她下了车,和站在巷口的祥春迎个正着,祥春弯下腰看车内的驾驶人,他和大方伯点头打招呼,大方伯摇下车窗探出头来想跟祥春说什么,祥春已经退了几步远,拉着祥浩往巷内走去。拉得太急,祥浩要跟上他的步伐,快步向前时,扭伤了脚踝。她侧着脚一跛一跛跟上去。一边说:「你对人家太没礼貌了。」
祥春不理会她,快进门才放慢脚步,站在门廊细微的灯光下说:「我很抱歉。我以为你不和他来往了。」
她不知道祥春为什么对她和大方伯来往这么敌意。祥春问:「这么晚了,你整晚和他在一起吗?」
「我去他家。」
祥春不说话,径自走进门。祥浩要跟上去,但刚才扭伤一停下来,再要起步,扭伤的地方特别痛,她不禁叫了一声,祥春回头见她举步困难,返身扶她进门。祥浩把背包丢在矮几上,跌坐在椅里,揉着脚踝。母亲走过来,吩咐祥春拿万金油,她要帮祥浩推拿。祥春走过来,递给母亲万金油。母亲打开瓶盖,挖出一些油膏敷在她的脚踝关节附近,然后一只手捧着她的脚心,一只手为她推拿。有力的手在皮肤上揉出一股热气传进她的筋骨里,她想着大方伯交代她向母亲说年糕好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母亲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朋友家坐坐。祥春在一旁,一声不吭。
给我一枝笔,压你的穴道。母亲说。
我的背包里有笔。祥浩伸手,示意祥春帮她拿背包。
祥春从茶几上拿起背包,说,我帮你拿。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背包。祥浩想阻止已太迟。事情在这一瞬间注定了真相的揭晓。二十几年的隐瞒,在这个轻轻的打开背包的举动里,赤裸裸的,从久埋的幽洞里醒来。
祥春拿出一盒保险套,他的手几乎凝结在空中,祥浩看见他的举棋不定,看见他悲痛的神色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如临大敌。那是晋思给她的,最后一夜,没有派上用场的保险套,她随手放在背包里,因和晋思分手,没刻意把它丢弃,仿佛想留着他手上的温热,也就一直搁在背包里。母亲背对着祥春背对着她的隐私。祥春递给母亲一枝笔,同时望向祥浩,他冷肃的脸上浮现鄙夷和近乎绝望的哀伤,祥浩心头一震,这个表情带着什么严重的信息对她判刑,难道祥春判她有失礼教,但她长大了,她有交男朋友的自由。她投给祥春一个反抗的眼色,怀疑是不是祥春怪她从没告诉他晋思这个人。但祥春收到了她的眼神,他的脸顿时失去表情,仿佛彻底的失望。然后,是他的声音,告诉母亲说,妈,祥浩和大方伯交往一段时间了,你自己问伊吧!他把那盒保险套塞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