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仍然坐在椅子上,“你先回家吧,我陪他等人。”
桐生不情不愿地背起了书包,打算沿原路返回。
野梅朝他招手,“我下次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桐生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做。但野梅已经挪开了视线,他的注意力被附近橱窗里精美的洋娃娃所吸引。美兰也有一堆这样的娃娃,而且对它们爱不释手,但她嫁人之后,这些玩偶就被她的父母扔掉了。
一想到朗尼也有可能被人扔掉,而扔掉它的人还有说有笑,他就怒火中烧。这起起伏伏的海浪似的情绪一直在伤害野梅,从玉荷子的婚礼前夕他就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奇怪了,有时候心跳跳得格外快,就好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观察着对方被空白所填满的侧脸,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开始敲打着他的脑海。在他的意识有些飘远的时候,野梅反而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他正视着别人的目光很热烈,压根就无法忽视。
“这算你第二次救我吗?”这个问题,与其是在问杰,更像是野梅在问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向上浮动了,几乎要跟着灵魂一起漂浮到天空上。随着一阵哆嗦,他又回到了原地。
杰摇了摇头,“一次都不算。”
“你好奇怪。”野梅也用这个词评价上其他人了,他微微地笑着,反而证明了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等到五条家的司机到来,已经入夜了。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晚很晚,天色还介于明亮与晦暗间明显的分割线上,野梅拘束地坐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他贴着窗玻璃,向对方小幅度地挥动着手掌。
杰叹了口气。
在目睹轿车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也要回家去了。
三千元啊……他得攒多久的零花钱啊。
……
就像杰在忧虑着三千元一样,野梅也有着自己的忧虑。当他站在家门口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所有的甜蜜与喜悦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可令野梅没有想到的是,整座宅邸里空荡荡的,平日里穿行的使女与男仆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家变得如此黑暗,哪怕有月亮的照亮,地面与屋子也显得黑漆漆的。
加茂野梅沿着兄弟姐妹们所居住的屋子一间间地敲过门去,房间里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悄悄地推开门,却发现每个房间中都少了很多东西。
“姐姐?”
“叔叔?”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直到野梅一路追寻到家主的屋子,他才看见了昏暗中的一抹灯光。他心神不安地推开了这扇门,一只满溢的瓷杯却无比巧合地从桌上翻倒下来。
瓷杯在地面上化作了碎片,而加茂玲人手里的茶壶仍然被举在半空。泛黄的茶水仍然不停地向下滴落,沿着桌角的纹路笔直地落向地面。
哒。
哒。
对于野梅的归来,加茂玲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漠然地说:“还以为你已经被判处死刑了。”
野梅的五官完全皱了起来,在回来之前,他还替对方解释道:有没有可能,爷爷不知道这回事呢,是大哥自作主张,因为悠斗恨他。
野梅左顾而言他,“大家怎么不在家?”这几年他已经长高一些了,但与家主相比,他仍然是个小个子。对方的阴影笼罩着他,就像是笼罩着挣个世界。
家主却告诉他,他们一家全部要搬回京都了。十来年前,他们和五条家一起离开了故土,但现在,或许回去更好。
野梅赶忙说:“那我也回去……”他说长大了,一定要离开家,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里还有父母留下的气味,可他不能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如果说,孤单是一片海洋,那野梅会在这片大海里彻底溺死。
“不。”加茂家主坚决地摇了摇头。
野梅感受到了一种即将要被抛弃的绝对的恐慌,平整的地板忽而变得颠簸,他试图去拉动对方的手——粗糙的、长出了皱纹的手。皱纹里沉淀着几十年的岁月,野梅以为自己能从其中找到剩下的温情。
可是爷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鲜明,愤怒、厌恶、憎恨,像一盘打翻了的调色盘。他怒不可遏地反手抓住了孩子的手腕,他开始反复地提起被埋葬的故事。
他提起自己的女儿——他分明有这么多孩子,却偏偏要提到这个女儿。他诉说自己的女儿有多么的天真,轻易地陷入了爱情的漩涡。这世界上能打败理智的,除了爱以外还有什么呢?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桌案上的电话冒出了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唱起了歌谣。
“在~充满~希望的~一天~”
野梅的头皮上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想去指那台怪异的电话机,可家主却一个劲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