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东沉默,想起了独自在封州城中的四弟。
军令如山,他又是不懂变通的性子,做不出和人换班的事来,便只能强压下心中的念想。
只是眼见重九佳节,人人有家可归、有亲友可聚,四郎那胆子比猫大不了多少,初来封州,一个人待着,也不知会不会不自在。
罢了,等过几日,军中对他这个新任校尉的关注度消下去,他便找个由头请几天假,好好陪陪那小子。
他却不知,便是没他这个亲哥哥陪着,叶四郎的夜生活也不可能不丰富的。
华灯初上,夜市初开,封州城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白日奔忙张罗了一天的人们都放下手头的活儿,不论男女,纷纷穿衣打扮、抹粉饰妆,然后出得街来,在皎洁的月光与摇曳的灯火下游逛、玩乐。
很多年轻男女都戴上了小摊上贩卖的面具,在夜色的遮掩下,眼神交错、目光流转,若即若离的肢体接触间传达出暧昧的讯息。
点心铺里的生意,自第一副望远镜被人抽走后,也迎来了最后的高潮。
叶西和赵素两个士人家却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这不是叶西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节日,却是他有闲心停下来去观赏的第一个。
就冲这一个理由,叶西也不想后半夜还守在铺子里。
当然,碰见从军营里出来的宋峤,他也是不能叫人在店里干陪着的不是?
把一碗夏家娘子早熬好的冰糖雪梨端上来,叶西坐在榻上,惊喜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哥——”
“他没事。”宋峤伸出食指,虚浮在他唇边,左右晃了晃,示意他不用再问,“其他的,自由你兄长亲自告知于你。”
他并不感兴趣。
叶西点点头,这么说就是他大哥自由了呗。
确认了这点,叶西就放心了,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理解道:“我不问了,放心,绝对保密。”
又道:“你出来是有什么事要做?我一会儿要去游街看看,你有事就去办,不打扰你。”
虽然这么说,少年的眼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期待。
夏梨一家都在铺子里忙着捞钱,巴不得不出去呢。
赵素在封州有一堆亲友在,更是一早就回去了,说是要和朋友去逛瓦子,他本来还想去凑个热闹,想想只认识赵素一个,待着也是尴尬,便拒绝了。
逛街这种事,一个人也逛不出什么意思来吧?
少年身量还未抽起来,坐在矮榻上,和桌面不过齐肩,此时懒懒地将下巴磕在桌上,垂眸时灯光将本就长翘的睫毛拉得更长,煽动间仿若脆弱的蝶翼。
宋峤居高临下,目光穿透夜色下黯然的光色,喉结滚动:“听闻城中热闹,夜色皎美,便来游街。”
“原来你也是出来玩的?早说嘛!”叶西兴致勃勃,去拉他的手,“别吃这些了,街上好吃的多着呢,边逛边吃才尽兴。”
宋峤任他将手拉住,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握了握。
两人如此出了院门,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游人如织,很多当地人玩腻了的把戏,叶西这个外来者却看得津津有味,连小摊子上的泥人、糖人都觉得有意思。
宋峤在一旁耐心陪着,并不多言。
一会儿的功夫,叶西手上多了两个面具。
“你好歹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这街上这么多人,没准就有认出你来的,防护措施得做好。”
他自己先带了个老虎面具,面具两边用动物毛做成的胡须栩栩如生,随着说话的动作抖动着。
递到宋峤手里的却是个狐狸面具,做工精致,只能遮住上半张脸。
宋峤无奈戴上,重新牵住他的手,“人多,莫走丢了。”
叶西一愣。
视线顺着手臂看过去,包握住他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满市街道被照得如灯火通明,照得那只手细腻冷白如骨玉,是多年养尊处优出来的漂亮。
但手被握住,叶西却能感觉到摩挲在手背上的薄茧。
能让一个在意外表的人留下这样明显的遗憾,想来此吁奚时握住他的这双手,握住兵器的时间要更久更长。
叶西心头泛起疑问,第一次对宋峤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如果对方真如自己猜的那样,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弟、北楚帝王亲封的王爷,自幼长于皇宫,备受宠爱,怎么会有这一身抹不去的重武痕迹,又怎么会甘心远离京都、远离权势中心,屈居于千里之遥的小城边镇,在青曲时,怎么会以那样狼狈的姿态与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