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泯然众人矣。
时光将她锻造成了不一样的人。她不喜欢的人。
虽履九幽,犹志光明。
她开始像寻常百姓一样生活,学做饭食,装点寝屋,春光里插一束鲜花,秋风中祭一抔明月。
没有哪个杀手像她这样,试图活在阳光下。妍妍、红灯、竹影最爱凑到她屋里,沾一些人气儿和温暖。四人欢聚时,她会恍惚她们就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姐妹。
然而不是。她们手染鲜血。她们罪孽深重。
再后来,鬼公子让她们暗中寻找陆九龄的踪迹,她为之一振。
果然,神明不会死的。
四人中,她寻得最认真,一丝一缕的线索都不放过。甚至听到西域小王子幽禁陆九龄的传闻,她拉着妍妍一起去了大漠,干粮耗尽,差点死在戈壁滩。
历尽千辛万苦,她找到了陆九龄。他化身“王明”,过得颓唐。听陇州学子私下议论这位助讲,每日酗酒,连大儒经典都能漏讲,除了偶尔冒出绝佳的诗句,实在看不出他为何能当助讲。也是岷县穷,请不起更好的助讲,他才能捞着这个差事。
慕宁听得心绞痛。
神明不该这般殒没。
有一日,慕宁尾随于他,见他坠落山崖,也不知他有没有存了死意。她穿行于深林寻他,野兽环伺,也不管不顾。她不许他死。
虽履九幽,犹志光明。
你忘了吗?
这句话于深渊中救了她万万遍。
如果你都没有做到,我算什么?
陆九龄,你给我一个说法。伪君子。
她发疯似的,在崖底寻了他一天一夜,终于在深潭边,寻到了昏迷不醒的陆九龄。
他老了。身姿依旧挺拔,脊背透着一道不阿的劲儿。然而,胡须乱糟糟的,衣衫尽是陈年污渍。
如同神明被亵渎了。
她忽然觉得,既然神明不再高高在上,为什么不能与她一起沉于九幽?她可以长长久久地站在陆九龄身边。
这念头一旦生了根,便森蔚含烟,滋荣映日。
于是,她在桂花巷赁了个屋子。闹中取静,行走便宜。以后,她们在这里做对寻常夫妻也不错。
陆九龄醒了。
口吻和煦,一如当年,使人如沐春风。
她藏起少女心事,以“世侄女”的名义照顾他。渐渐地,陆九龄生活离不了她。她藏得如此小心翼翼,终究被他发现了。
陆九龄推开她时,她甚至有种异样的欣喜:终于,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亵渎神明。
何况,他很心软。
几番冷言冷语,不过半晌,竟还婉言解释:他想家了,不是她不好。
她几乎发笑。第一次感激暗云山庄的训练,使得她这般百毒不侵。再大的屈辱,都伤不了她分毫。
她依旧装作受伤的模样。
陆九龄特意替她牵红线。崔前是个不错的后生,可也仅仅不错而已。萤虫何以与日月争辉?
牛车远去,慕宁悠哉哉跟在后头。还没走出岷县县城,天降暴雨时,妍妍来了。
“有任务。”妍妍拉她去一家茶肆,路上低声道:“是杀岷县县令。”
“哦?”慕宁哪儿来的心思做任务。
“狗县令上任半年,赋税就翻了几番。”只听妍妍说:“这几日我装作乞儿,去打听消息。具体什么时候行动,等信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