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它表现得再亲人无害,哪怕她早已与它亲密无间,也有那么一秒钟,她再度感受到残忍,感受到这强大而傲然的野兽与人截然不同的一面。
对幼崽可以柔情似水,也可以翻脸不认。一切只为赓续生命,开扩族群;为绵延火炬,生生不息。
于是,仿若福至心灵,她明白了它的解答。
哪怕她们可以进行细致的沟通,哪怕江洢明确表示她舍不得幼鳄,时间节点到了,它依然会做出同等行为。
好似刻在这些生物体内的某种协议,最无情的自然法则。
这不正是她们身为生物学者的使命?探索,发现,尊重,记录……而不是改变。
又过了好一阵,江洢的五官缓缓放松下来。
她走过去,像对待她们的小鼍龙一样,双手捧起它“脸颊”,如它所愿吻了它鼻尖,再一路向上,吻在它上颌感受孔位置。
它的皮肤鳞片之间具备大量触觉感受器,江洢用指尖撩动,那些部位会敏感地颤颤,反应不大,但很清晰。
小饿也恢复生动活泼的生命体状,眯了眯颜色幽深的竖瞳享受着,壮实的大尾巴静悄悄在身后甩了一下。
它知道她不会责备它了。
小心思得逞。
这个巢穴又只属于她和它了。
……
后面两三年,江洢见过女儿们一次。
起因是她徒步百公里做调研,在穿过一片山林抵达新的湿地时,远远发现几只比人还高的白鹳,正在捉鱼。
江洢举起望远镜旁观半晌,刚想走近些,突然,镜头里一头灰黑色鳄鱼从水草下窜出来,死死咬住其中一只,快速翻滚将猎物摔晕了,大块朵颐。剩下水鸟惊慌失措飞走,留下当空乱飘的白毛。
这么精彩的一幕被她捕捉到,还没来得及高兴,尚未平息的银白水纹间,哗啦!又一头更大更壮的巨龙窜出。
它黄雀在后,一口咬上前一头暹罗鳄,连鳄带鸟拖进翻腾的泥浆里。
水花激烈扑腾,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长长的、布有立刺的尾巴在半空一划而过,像是为庆祝顺利狩猎摇动的旌旗。
有一段尾鳞色彩格外鲜艳,在阳光下如霓虹焕出迷幻的光泽。
那是小虹。
江洢一愣,然后惊喜异常。
而且,对方一定也感知到她们了。
她看见它松开了到嘴的午餐,在抬头张望。
望远镜镜头下,那头漂亮的变异大鼍龙犹犹豫豫着,望一眼这边,又低头扯扯暹罗鳄皮,再目不转睛伸长脖子盯向这边,似乎是想逃走,又似乎想过来。
它完全遗传了小饿的智力与情感能力。
简言之,它也通人性。
它还记得她们。
动物们分辨彼此许多不用视力,空气中的化学小分子是最好的信号。
江洢想要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