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我接着你。”迟星霁言简意赅地开口。夜深不深,连蔷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表面看上去不严重,不知内里是个怎样的情形。
连蔷踌躇着,没应声。这一下,叫二人间本还正常的氛围迅速尴尬起来。
迟星霁抬高了双臂,以示自己的决心。眼看着树上的姑娘犹疑着站了起来,他便上前几步,意图更好地接住她——
谁知连蔷猝不及防地往下跳,不待他调整好距离,就落了地。
裙角距离指尖也只有几寸的距离,迟星霁不假思索地前倾去接,却是擦手而过。他的心在这一刻揪紧,无能为力的感觉包裹住了他。
连蔷稳稳落了地,抬眼看见还维持着方才动作的迟星霁,简单解释道:“你身上有伤,我自己也可以。”
可迟星霁的脸色却更不虞了,他缓缓放下手:“那你呢?”
“我?”连蔷不解。
“你不也是虚亏的状态吗?”
原来指的是这个。连蔷自从半截身体被魔化,时不时就要发作一次,饱受折磨。这一点,包括发作之后会全身无力,十分虚弱,迟星霁是知道的。
被他这么一说,连蔷觉着身体涌上些疲乏,步伐不稳,趔趄着后退了半步,迟星霁本还立在原处,见她如此,伸手扶住了她。
“……今天白日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迟星霁抿了下唇,还是问出了口。
连蔷精神一振,该来的还是要来。迟星霁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前嫌来找她,也不代表这件事能轻易地翻篇。
“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那样做挺好的。”连蔷故作语气轻快,弯弯手肘想叫迟星霁放开他,他却没有照做。
“挺好的,对谁挺好的?耗费所有的灵力、孤身一人跑出来,对你自己挺好的么?”
连蔷很怕迟星霁面无表情。他看似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还是会有细微的不同,比如看人的角度,唇角的弧度,脸颊是否放松。
当迟星霁一点轻松的迹象都没有,就说明他要开始认真地追根究底了。在这方面,连蔷从来说不过他,她每一次都胡搅蛮缠试图过关,迟星霁却总能找出道理说服她。
看书没人家多,是这样的。连蔷嘘出一口气,也带上几分正色:“对我们都挺好的。在大庭广众维护一个魔修,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我自己只是……只是不想呆在那儿人人喊打了。”
她挤出一个笑:“打不过,我还跑不掉吗?”
这话一出,连蔷心底被按捺下去的委屈也冒着泡泡升了起来。她找奚文骥帮忙,有或多或少,是实在演不下去那出戏了。她怕迟星霁圆不上,也怕自己……撑不住。
扪心自问,谁愿意无缘无故被人唾弃,被人攻击呢?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还是那个受害者,但没有人会听。
除了一走了之,在那个情况下,连蔷也再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迟星霁静默了片刻,在消化她的说辞,也在尝试说服自己。半晌,他才淡淡道了一句:“你其实总不信我。”
“如果不信你,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等你来?”连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虽担忧,但心底里实则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迟星霁会找到她的。
否则她也不至于心大到这个地步。
连蔷始终贯彻着一个认知,迟星霁对她有一份莫名的责任感,无关情爱,只要她没有犯下弥天大错,迟星霁是绝对不会抛下她的,至少,现在不会。
她这话分明是在肯定迟星霁,可少年闻言,只以深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走吧。”
说罢,迟星霁转身,背朝连蔷,矮身蹲下。连蔷不解其意,迟星霁侧颜看了她一眼:“上来。”
“你要背我?”连蔷有些不可思议,“御剑回去就行……”
“夜晚风大,视线受阻,御剑飞行会有风险。”迟星霁不为所动,见连蔷的目光落在他伤处,他的神情才柔和几分,“无碍。快点上来吧。”
连蔷不再推辞,一骨碌爬上迟星霁的背,只是尽量轻轻呼吸,生怕自己给迟星霁带来一丝多余的重量。
迟星霁由于早早结丹,外形永驻在年少时的模样,肩膀却已很宽阔,将连蔷托得稳稳的。趴在他背上,连蔷微微收紧手臂圈住他脖子,感受他传来的温暖。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是迟星霁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迈得,仿佛并不遥远。连蔷沉浸在这种氛围里,不由有了些睡意。
“阿霁,你明天有比赛吗……”
闻之,迟星霁步子一顿,他知道这一定是连蔷意识迷糊时才会说的话。曾经她也这样喊他,后来却只连名带姓地喊了,听起来很是生疏。
“有,下午有一战。”迟星霁动作轻微地颠了颠她,以免连蔷从背上滑落下去。
“下午啊……”连蔷极力咀嚼着这个时间,却是徒然,她只得沮丧地放弃了思考,“算了,我还是不去看了……免得……”
“免得什么?”迟星霁等不到她的下文,迫不及待追问,久久无言,侧颜看去,发觉连蔷睡着了。迟星霁没说话,只继续往前走。
很久很久以后,连蔷梦都做完了一个,他才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