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蔷这样想着,心底却不自觉漫起一阵酸涩,说来可笑,在这百年里,她也曾心怀希冀,觉得迟星霁飞升是另有隐情,或许某日,他还会回来。
然而现实残酷地击溃了她的不堪一击的幻想,叫她一次一次认清自己的处境。
“我竟不知道,我的名号在魔界也是这样响亮。”迟星霁的视线落在连蔷的右手背上。连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忙把手背在身后。
那只白皙的右手上,开着一朵乌黑的莲花,莲花本身纯净,由这黑色描绘勾勒,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妖艳。
这是连蔷遁入魔道后,将琅问她要不要用魔气在身上凝练图案彰显魔族身份。他本也是无心一问,没想着她会答应,可连蔷听闻,十分干脆地同意了。
“好啊,我就画朵莲花,你觉得怎么样?”
将琅担心她会抱着过去,心生芥蒂,觉得魔族不好,但连蔷觉得,她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已是幸运,她早年一心修仙,但天道并不曾眷顾她,这未必不是一种预示。
况且,她既已入魔,同从前的自己划分了个干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总不能永远被禁锢在过去,无法向前。画这朵莲花,也是连蔷在告诫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了。
可现下被迟星霁用不带着什么情绪的目光一扫,连蔷就生出了这朵莲花不好的心思,并不想让他看到。但她此举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落在迟星霁眼里便可疑了起来,连带着周身的威压都强烈几分。
尽管迟星霁不再识得她,但连蔷轻而易举能辨认出他这样的神情是起疑了的意思,回想曾经,迟星霁再情绪失控,都不会拿威压压制她的,连蔷也有了几分气性。
偏生以迟星霁如今的修为与地位,杀她简直易如反掌,还没人能为她讨回公道,连蔷再不悦,也只能淡淡回应道:“这些年混迹在人界,听过两三回仙君的事迹与名讳,也不奇怪吧。”
她说这话的态度不卑不亢,迟星霁也略略放下防备,同她攀谈起来:“那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连蔷抚弄自己手背的左手一抖,她抬眼看向迟星霁,抿抿唇:“仙君为何要听这个?”
在她的印象里,迟星霁并不是一个爱听他人评价的人,他只遵循自己的想法,有时因太固执己见,也会导致不好的影响。
“我自飞升之后,就失去了自己的记忆。”迟星霁倒也坦诚,又或者是无所谓,“天上的人,若非大事,不得轻易查阅自己的前尘往事,我即便想知道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无从查起。”
果不其然,连蔷在心里默默念着,他的确是失忆了,将那些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天地间唯一还记得这些事的,竟真的只有连蔷一人了。
连蔷哑然失笑,她忽然觉得,这些年竟都像是进了狗肚子里,她的爱恨,也只能当是喂了狗。
她这一笑,引来迟星霁疑惑的目光。连蔷整理了一下表情,继而开口:“他们都说,仙君您英明神武,天纵奇才,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十年,就成了仙。这还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也是古往今来难得狠心短命的凉薄之人。这句话,连蔷塞在了喉咙里没有开口,她和迟星霁的关系不同以往,现如今,她不敢惹怒得罪他,否则他轻易就能了结了她。
虽然曾经的迟星霁并不是这样的人,连蔷又自诩十分了解他,可现在失去了记忆的他,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们都是这样描述我的?”迟星霁显得有些困惑,“这似乎同描述天上其他人的,没什么两样。”
连蔷接不上这话,旁人是这样传颂他的不错,她也的确知晓他不被外界所知的那一面,但是她没有必要说了。
就当从前的迟星霁死了,死在了宁河城也好,死在了他们相濡以沫的小院也好。
“我也只知道这些,仙君若想知道旁的,不如去问问别人吧。”连蔷垂首了一会儿,复抬首笑道。
她的笑太过虚假僵硬,迟星霁一眼看穿,奇怪的是,他竟也不觉得生厌。
二人又站了一会儿,连蔷方才深入海底的法术忽地有了回音——她脸色大变,正要开口,迟星霁却快她一步喊出了声:“小心!”
顷刻间,海上风浪大作!漫天的海啸向他们扑来,狰狞着要吞噬他们!
躲闪不及了,连蔷站在原地,也不逃了,只飞快结印,妄图在滔天巨浪中护住自己!
而危急关头,迟星霁一把抓住她,像是遵循某种本能,闪身一步,背对风浪,将她护在怀中。
连蔷一怔,下一瞬,巨浪已至,剧烈的拍击叫她失去了意识,当即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