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是这样的走向,连蔷与迟星霁俱是一怔。殿内光线明亮,衬得开门之人逆光而来,一时辨不清面容。
待双目逐渐适应了光亮,这人的容貌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是个女子。她头顶千百颗鲛珠拢成的冠冕,身着一套瑰丽华服,赤红的裙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女子五官并无惊艳之色,容色平平,让人记忆深刻的唯有她比纸更白的肤色。
“清姞?”连蔷联想至王后,不假思索道。
迟星霁还警惕地维持着举剑的动作。面对这两个不速之客,女子倒也不介怀,和气笑了笑:“有不少人认得我,你却是第一个直呼我名的。”
她的身份已了然。远处忽有人声传来。清姞像是早就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一侧身,朝二人道:“先进来吧。”
二人纹丝不动,若能就此得到王后的庇护,实是好事,但他们难说清姞的用意是好是坏……见状,清姞又和善地笑道:“若我有不轨的心思,我不必为你们开这个门。”
她说得不错。连蔷和迟星霁对视一眼,迟星霁率先迈步,进了殿中,连蔷紧随其后。清姞见二人皆进了殿中,稍一施力,厚重的门扉再度合上。
“随意坐吧。”清姞随意摆手,自己先一步坐下。
与门外严密的戒备相反,偌大宫殿只余清姞一人,没有任何侍从。屋内的陈设不算简陋,但也绝对算不上华贵。连蔷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些摆设,隐隐约约察觉,这些东西都有自己的功效,并非仅是装饰……
但这些物设来历稀奇,即便她心有所想,却得不到验证。
二人后一步坐下。迟星霁索性连同悲都搁置一边,而连蔷的姿态紧绷,生怕下一瞬会产生什么变故。清姞见了,也不戳破,与淮胥相较而言,她确实可亲得多。
“此番多谢王后施以援手,只是在下不明白,您既已知道外面的异动是我们所为,又为何会出手相助?”迟星霁不打哑谜,干脆利落地表明了态度。
清姞不说话,默默抚弄着自己华冠上垂下的流苏。连蔷这才看到,她有一双生得很是漂亮的手,仿佛白玉塑成,不施蔻丹,干净清爽。
这一身华服与满头珠翠沉甸甸的,清姞本身身量偏小,被包裹其中,连蔷怀疑她都要喘不过气来,可她平凡眉目间偏生又带着一种气定神闲,中和了这种矛盾。
“想帮就帮了,不用问为什么。”她话音落罢,有鲛人侍卫前来叩门。
清姞起身前去开门,见开门的人是王后,侍卫的态度一下谦和得多。
“卑职打扰,只是先前瞧见有歹人往此处行来,暂未抓住,王后无恙否?”说着,那位鲛人的目光含了冷意朝屋中的连蔷与迟星霁看来。连蔷尽量挺直了脊背,不叫他看出心虚来。
清姞不躲不避,还微笑着向他介绍了一番:“我自然是无恙的。这二位是我不久前请来的客人,并不是什么歹人,你们可要进来看看?”
说着,她还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他们行进的空间来。
清姞的模样并不像被挟持了,鲛人侍卫稍稍犹豫,很快做出了抉择:“王后无事,那便是最好的,卑职稍后会再加派人手来巡视,先告退了。”
一切复归于平静。清姞言行合一,二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清姞坐了回去,拾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这宫殿幽幽,我只能进不能出,呆着也十分无趣,能有人来拜访,我是很高兴的。”
“只能进,不能出?”连蔷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字眼,重复道。
清姞颔首:“你们先前不也领教了么?”
想起门上法阵,连蔷恍然大悟,随即不寒而栗。
能布下此阵的只可能是淮胥一人,他为何要在王后寝宫布下这些?像是要……困死她一般。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二人为何要来此地犯险?我并不觉得,我这位手中没什么权力的王后,值得星霁仙君,这般惊师动众啊。”
长甲拨弄珠玉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清姞抬眼看向迟星霁,眼里透出不同于刚才的、正色的光。
随着她这一发问,旁观的连蔷心尖一颤,被她直视的迟星霁却不慌不忙,反将问题抛还与她:“王后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什么是假话?什么是实话?”清姞饶有兴味地歪首。
“假话是,我们很想一睹王后的绝代风采。”迟星霁一字一顿道,明明是平淡的语调,从他口中吐出,却带了种耐人寻味。
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拧紧,连蔷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勾唇自嘲地笑了。
明知迟星霁只是随口一说,明知他们此行有别的目的——可话从迟星霁唇边出口的刹那,她心底还是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这种酸涩的情绪,连蔷清楚得很,她将其视作洪水猛兽,可又避之不及,只能捱着、受着。
从前,迟星霁多看一眼别的女子,她都要吵吵嚷嚷地叫他立誓下次再也不会这样做,好让那点子情绪散得无影无踪,如今无名无份,只能任由它憋闷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