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社召开了新学期的第一次集会,气氛却与以往不同——前任社长苏静文已赴燕京,社长的位置空悬。
会议末了,副社长林婉清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起身。她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贯的明媚笑容,声音清脆如铃:“静文姐走了,咱们墨痕社可不能群龙无首呀!我推举吴灼担任新社长!”
她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们都知道的,我一边在墨痕社写写画画,又在戏剧社蹦蹦跳跳,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实在是分身乏术,难以兼顾啦!”她夸张地摊了摊手,做了个鬼脸,引得几个社员轻笑出声,“所以呀,这副重担,非得找一个最有才情、心思最细腻的人来挑不可!吴灼的文章最好,沉静又有想法,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大家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立刻得到一片附议之声。众人都觉得顺理成章,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坐在窗边的吴灼。
吴灼却在这片赞同声中缓缓站起身。她今日穿着贝满的墨绿色校服,脸色比冬雪还要白上几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她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空着的社长座位上,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大家厚爱,”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是这社长之职,我恐怕难以胜任。请诸位另选贤能。”
满室皆静。所有人都愣住了,林婉清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灼灼?你说什么呀?除了你还有谁合适?”
“是啊灼灼,你就别推辞了!”
“我们都信你!”
面对众人的挽留与不解,吴灼只是再次坚定地摇头,唇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真的不了。我近来课业恐会加重,精力不济,恐辜负大家期望。”理由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微微颔首,“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说完,竟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径直拿起书袋,先行离开了活动室。
她异乎寻常的坚决,让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沉墨舟耳中。他听闻吴灼竟在众望所归下执意请辞社长,眉头不禁微微蹙起。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在文学上颇有见解、甚至隐隐有领袖之姿的吴灼。课业压力?这理由太过苍白。
午后,图书馆那间熟悉的阅览室。沉墨舟“偶遇”了正独自对着窗外枯枝发怔的吴灼。
“吴同学。”他声音温和如常,在她对面坐下。
吴灼回过神,见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仿佛要拉开距离,随即垂下眼帘:“沉先生。”
沉墨舟没有迂回,目光关切地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听说你辞谢了墨痕社社长之邀?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温和,“社长之职虽有些琐碎,却也是极好的锻炼。以你的才情与心性,假以时日,必能比苏静文还出色。可是…有什么顾虑?”
他的询问真诚而带着师长的关怀。
吴灼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书页的一角。她不敢抬头看他清澈探究的目光,那目
,处,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眉头深锁。
他看得出来,那份请辞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她那看似平静的“累”字背后,藏着一种深刻的疲惫与一种…仿佛经历了某种巨大冲击后的疏离与自我保护。她似乎在主动地从曾经投入、并展现出才华的领域抽身而退,将自己缩回一个更小、更封闭的壳里。
沉墨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想起了圣诞夜宋华卓高调的示爱,想起了吴家复杂的境况,却总觉得,那些似乎仍不足以解释她此刻如此决绝的退缩。一定还有什么更深、更重的东西,压在了这个年轻女孩的肩上,让她选择了如此避世的态度。
而他,作为师长,此刻却只能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看着她独自承受,无从问询,更无从分担。一种无力感与更深的好奇担忧,在他心中悄然蔓延。
墨痕社社长之位空悬,社内活动虽未停歇,却总似少了魂魄。沉墨舟心系于此,更忧心那个骤然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女孩。这日,他径直去了学生的宿舍楼下,请嬷嬷通传,言明有社务相商。
吴灼下楼时,神色有些惶惑,似乎未料到他竟会直接找来。
“沉先生?”
“天气渐暖,园中腊梅还未谢尽,边走边谈可好?”沉墨舟语气温和,指向不远处人迹罕至的小花园,意在避开旁人耳目,予她一个更放松的环境。
吴灼默默点头,跟在他身侧一步之后。
两人沿覆着残雪的卵石小径缓行。沉默片刻,沉墨舟并未急于追问社长之事,而是望着枝头零星残梅,缓声道:“近日见你总是独来独往,眉间倦色深重,可是遇到了难处?课业虽重,也不该如此耗神。”
他的关怀不带半分逼迫,只有真诚的担忧。
吴灼垂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内心挣扎如同沸水。这些时日以来的压力、迷茫与无人可诉的孤寂,几乎要将她压垮。此刻面对他温和的、充满信任的目光,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到了极限。
她猛地停住脚步,抬起头,眼眶已迅速泛红,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先生…我…我不是不想…我是…没有心气儿…”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沉墨舟心中一紧,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停下,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目光沉静而包容,为她隔出一方可以安心倾诉的空间。
她声音充满了无助与抗拒,“宋家…他们似乎已与我父亲母亲议定,开春后便要正式订婚了…”她抬起泪眼,看向沉墨舟,眼中是彻底的迷茫与痛苦,“我觉得自己像被无数根线扯着,往不同的方向拉…快要…快要裂开了…我哪里还有心力…去做什么社长?我连自己都快顾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