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篁把水杯递过去,面色平静地说完,没等回答便从自己房间里抱来被褥,在谈霄床边打地铺。
谈霄从没见过这样说一不二干脆利落的小竹老师,下意识明智地保持缄默。
夜深了,不知道是不是下过雪的缘故,空气显得过于寂静。
昏暗房间内,窗口透进一抹幽淡的雪光,床上床下,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谈霄望着天花板,慢慢感觉到身体里熟悉的疲惫倦意,如同漆黑潮水般涌上来将他吞没。
床边还有一小块区域孜孜不倦地亮着,是丁篁在看手机。
“小竹老师,”谈霄翻个身,面朝那边低声说,“不早了,休息吧。”
“嗯,”丁篁用清醒如常的声音回道,“你先睡。”
眼皮仿佛涂上厚厚一层胶水,谈霄再也抵挡不住身体的困倦,不堪重负闭上眼睛……
次日天光大亮,外面又在下雪,飘飘洒洒的雪花像从天而落的轻盈羽毛。
按照两人之前约好的时间交易,吃过午饭谈霄带丁篁去后山看望“干爹”。
半路上,排异反应又一次发作,谈霄坐在路旁一棵树墩上缓了许久。
丁篁一直蹲在他身前,见他状态稍微好转后立刻从保温壶里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谈霄不知道自己此刻鬓角渗汗的面孔有多苍白,只知道丁篁盯了他一会儿,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背对自己,微微偏过脸回头说:“我背你吧。”
谈霄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身体已经扛过最难受的那个阶段,四肢逐渐开始恢复知觉,他勾起嘴角用仍然沙哑的声音说:“小竹老师,你这样会让我感觉很没面子的。”
“面子是什么,能吃吗?”丁篁语调平稳,毫不犹豫地回道。
谈霄身体后仰,望着天空徐徐呼出口白气,忍不住摇头笑说:“半年前的你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句话会被自己说出来。”
丁篁转回头没有接话,起身拧好保温壶瓶盖,挂回脖子上。
谈霄一边坐着休息,一边把目光放到丁篁身上。
今天丁篁没有穿华昭给他的那件女士大衣,而是穿着自己当初带来农家小院的羽绒外套,袖口和衣服下摆显得有些长,此时胸前还挂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水壶,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出门郊游的小朋友。
只是“小朋友”表情明显有点臭。
看起来像是在闹别扭。
丁篁迎着对面的目光,自觉脸上没什么异物,不明白面前青年为什么总用噙着笑意的眼神看自己,明明刚才还是一脸隐忍痛苦的神色。
他把谈霄拉起来,拍掉沾在他衣服上的雪,继续一边向山上走,一边问道:“你是因为身体进入了倒计时,所以才会出现各种不适的反应吗?”
“嗯……”谈霄想了想答,“严格来说,是这具身体在排斥我的灵魂,越到后期排异反应越强烈。”
“‘排异反应’?”丁篁有点难以想象,“那是种什么感觉?”
谈霄举起一根手指打圈比划着说:“就好像身体里有台超高功率的吸尘器,吸住你所有意识疯狂搅在一起,这种时候一般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也丧失了对外部的感知……”
丁篁皱眉回忆刚才观察到的青年样子,根据表征总结般地说:“头晕、恶心、脱力、眼前发黑、出冷汗……”
谈霄顿了下:“嗯……确实这些感觉也都会有。”
“每天都发作吗?”丁篁问。
谈霄点点头:“最近是这样。”
最近……
丁篁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猜测道:“所以你是从搬来这边之后就开始了吗,还有你后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是因为身体经常不舒服?”
“差不多吧,”事到如今谈霄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双手垫在脑后慢悠悠地说,“反正每次排异反应结束后我都会变得很困,就像你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那样,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那你现在困吗?”丁篁歪头打量青年的神情。
谈霄耸肩:“还好,可以忍。”
现在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那股疲乏感,只要不是特别猛烈的困意,一般不会再倒头就睡。
丁篁收回目光,专注脚下没再说话。
旷野中四处一片白茫茫,落雪无声,静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