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赵健不愧是老司机,不管路多陡弯多急,油门永远轰到最大,孔净蹲在石厝斜对面的土包上,远远看见一辆蓝色摩托车风驰电掣蛇行般靠近,遇到坑洼车上四个人就如同耍杂技一样腾起又落下。
孔净转身跑下土包,摩托车也驶到了石厝前。
车还没停稳,表弟赵长就挣开身后姑姑的胳膊,哧溜一下滑到地上:“端端!端端在哪里?!”
“长长,这下有人跟你一起耍了!”孔大勇等着赵健给自己递烟,一边朝身后喊道,“端端快出来,别看电视了!”
屋里,端端安静坐在塑胶板凳上,仰头盯着电视机。
老式大头电视机连着屋顶的“锅盖”,统共没几个台,正在播放海峡对岸那部史上最长剧集《意难忘》。
赵长等不及,踢踢踏踏地跑进屋,同孔净那天第一次见到端端时一样,赵长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表妹赵兰兰拉了拉孔净的衣袖,悄悄俯在她耳边说:“这个哥哥、不理人。”
自从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三天,孔净已经习惯端端的沉默。任何人喊他做什么,他都照做,像个乖巧的牵线木偶。其余时候他就坐在电视机前,不管上面播放的是《神笔马良》还是《蝴蝶公墓》,他都睁着一双静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李贤梅觉得他挺省事,但私下又怪道:“从来没见过电视瘾这么大的。”
孔净觉得他可能根本没在看电视。
那他看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呢?
李贤梅提前从厂里回来准备中饭,孔大勇嫌肉菜不够丰盛,又去外边那个专做附近这几个厂生意的小卖店买了只姜母鸭回来。
一只鸭两只腿,孔大勇夹起其中一只时,赵长像往常一样捧起饭碗去接,却眼睁睁看着最喜欢自己的舅舅把那只肥溜冒油的鸭腿放进端端的碗里。
“吃得多才长得高,姜母鸭这么好的东西你总不挑了吧?”孔大勇凶悍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慈爱的表情,这一幕很像在外血雨腥风拼杀的老大突然金盆洗手回来享受天伦之乐。
端端在他的注视下用筷子慢慢夹起鸭腿,垂眼,象征性地咬一口。
孔大勇满意地笑出声,然后才又夹起仅剩的另一只鸭腿给赵长。
在这种场合,就算没有端端,那两只鸭腿也只会分给赵长和赵兰兰,孔净已经习惯。
她眼明手快夹了只翅膀,却不是给自己,而是拿去安慰莫名在舅舅面前失了宠的表妹。
赵兰兰才四岁,但心思颇为敏感。
她看着桌子对面安静吞咽的端端和吃得满嘴流油的哥哥,嘴巴瘪了一下又一下。
孔净用胳膊碰碰旁边的赵兰兰,对她做个鬼脸,表妹眼里委屈却还是被逗得弯起了嘴角。
孔净转回脸,对上对面端端不知什么时候移来的静默视线,她无所谓地低头继续扒饭。
大人们还在吃,几个小孩得到准允后结伴出去玩。
赵兰兰还记着饭桌上“被夺走”的鸭腿,她拽着孔净的衣角小声问:“他以后会一直住在你家吗?”
“不是啊,爸说他过几天就走了。”孔净为照顾小表妹走得慢,手里拿根狗尾巴草,时不时踢一下脚下的小石子。
最前面赵长手舞足蹈地疯跑,端端迈着沉静的脚步无动于衷地走在中间。
孔净觉得他可能一点也不想和他们一块玩,答应出来只是因为不想留在屋子里闻烟酒味以及听大人们的喋喋不休。
“走去哪里?”赵兰兰又问。
孔净理所应当地说:“他自己家呀。”
几个小孩顺着土石路到了厂里一处闲置的空地上,赵长一路上各种找机会和端端说话,但都以端端冷淡的注视作为结束。
赵长“切”一声,自以为比端端大两个月,他才不稀罕和穿得像模特一样的小屁孩一块玩呢!
赵长分开旁边比人高的芦苇丛,一头扎进去说要去探险。没过一会儿,草丛中传来他兴奋的叫声,“哈哈哈哈!敢不跟我玩,看我不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