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荷有一丝的讶异,而她脚下那一直垂着头的落星掌门水艺璇,居然已经站起身来,受缚的她,精致娇美的俏脸上划过两道泪痕,但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却无风自动。
“这是……我的落星——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就算是母亲也不行——”
读取水艺璇的记忆,对于陆秋烟来说就十分轻松。
“落星对于水艺璇来说是她奉献全部心血的地方,她无法接受这里只是水碧荷备用的试验田,更不能接受她治理的平民都是会被水碧荷操纵的傀儡和实验品,门派中的姐妹沦为生育工具……水艺璇强行止住了落星的机关,也救下了我们。小凌,接下来……”
“我明白。”姐弟两人在内心中达成共鸣,当水碧荷涂着黑色蔻丹的手指向下凌空虚抓时,在陆秋烟的读取内心提醒之下,陆秋凌顿时使用自己的能力,侵入水艺璇的内心,将她的肌肤调整为“无比坚硬”的感触并强制化为现实,那几道摧石裂碑的锋锐之气切在水艺璇的身上,却没有造成一点点的伤害。
与此同时,陆秋黛牵着软绳,带着剑鞘的长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中突然一抖,剑鞘带着呼啸声飞向水碧荷。
水碧荷轻啧一声,随手将剑鞘扇飞,而束缚着水艺璇的绳索已经被出鞘的利剑一甩而切断,解放出来的水艺璇一把抓住剑柄,借着收回的力一跃而起,落在陆秋黛身边。
“果然,我的两个女儿都背叛了我……但你们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要抹除失败的实验品,重新开始保护家族的伟大实验,但,小璇,小瑶,你们不是实验品。我可以不追究你们背叛的行径,离开他们,回到我的身边来,不要妨碍我清除旧计划的残渣。”
解除了控制的水艺璇,望向陆秋凌的眼神五味杂陈,那一瞬间她当然意识到是陆秋凌救了自己,可在月下树林中被轻薄的记忆又让她难以开口致谢。
不过,水艺璇很快就被熟悉的身影扑入怀中,“姐姐——呜呜呜呜呜呜呜——”
陆秋凌见状,望向水碧荷,冷笑一声,“似乎你还没明白。你自以为能够操纵天下的所有人,将与你一样活生生的人都当做是蝼蚁一般……但你甚至连自己女儿的诉求都不了解。你欺骗了水艺璇,利用了她的善良,让她为落星的子民编织美好的梦境,这对她来说是值得奉献终生的使命,但对你来说却只是维持这片备用田不崩溃的措施而已。你将落星之外的人们当做没有感情的实验品,觉得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的股掌之间,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新的实验……水碧荷,我问你,你自以为能够通过残酷的实验找到挽救家族的道路,但即使你真的成功了,你又如何确保未来的家族能够在你所构建的世界中存活?你改变了世界运转的规则,那么你的所谓好动机,是否会反过来将家族推入更深的深渊?”
陆秋烟读取了水碧荷的内心,了解了她内心的真实动机,将这份信息传达给陆秋凌,陆秋凌也就可以直接针对她思维和计划中的漏洞发起精准的攻击,直接去否定水碧荷与她家族的研究内容。
这句话对水碧荷的打击远比想象中的大,陆秋凌没有指责她的行径残忍无情,却是直接抛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问题:改变了世界的规则之后,稳定存在的家族,是否会反过来又与世界的新规则相悖?
“实验失败了,就再重新开始。虽然目前家族中,你陆秋凌是唯一的男丁,但水家本就是家族的正统,只要经过多代的繁衍,家族的血脉仍然占据正统,大不了一切都重新开始。”
陆秋凌不由得冷笑起来,“也就是说,你宁可牺牲已有的一切,也要重新开始做一个你自己都无法确定能否成功的新计划……有些过于可笑了。你这不是实验,是在漫无目的地赌博,赌博的筹码还和你自己无关,用的是落星以外所有人的命。自诩家族的拯救者与世界的实验者,如此自私的你真的是在拯救这个世界吗?你配得上这个称呼吗?”
先是两个女儿的背叛,再是被陆秋凌直指本质的无情嘲讽,水碧荷那份成竹在胸的骄傲与凌人盛气终于出现了些许的裂痕,“说得很好听……但我依然可以杀了你们,结束一场旧的试验轮回……没有人有资格评价我们家族的隐忍、努力与牺牲……”
水碧荷的力量在逐渐积蓄,虽然她似乎不会这种特殊的家传内功,但她的力量本身就已经足够撕裂一众人。
陆秋凌尝试过了,虽然姐姐可以读取她的内心,但自己具备攻击性的内功能力却对水碧荷不奏效。
就在此时,从一旁却突然响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声音。
在陆秋凌的江湖之行迈入迷茫的歧路时,从未出过家门的声音主人,会用柔和的声线讲着一个个书卷上的故事,用历史的重量为他指点迷津。
在重重保护下的陆月昔上前几步,站在陆秋凌的身旁,“水碧荷,你好。想必你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我的身份,也就没有自我介绍的必要了。那么,我想问问你,你凭什么确定此前的实验已经失败?你从未亲临落星以外的大陆任何一个角落,凭什么如此草率地下定最终的判据?”
起风了,乌黑的秀发随风飞扬,高处的水碧荷如同缓缓绽放的漆黑花朵,美艳又带着不祥的气息,“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江湖上仍然存在十天行者这样,试图引起战争的邪恶组织,更没想到战争的钥匙是我们的族人,真是可笑至极。性解放虽然看似从根源上解决了大部分的冲突,但也导致余下的小部分恶有着更肥沃的土壤,用以迅速生长,在人们没有察觉之时,就在猝然间成长为遍布世界的藤蔓。”
“陆秋凌,我后面得知你们利用了十天行者的放大法阵,又发挥柳若云的力量控制了所有人,结束了那场战争……但以后呢?根据历史的经验,这样的悲剧只会重演,这片大地再度陷入战火之时,如果没有你们这样的人再出手阻止,这些实验品就会自我消亡……倒也不用我动手了,我只是将那一天提前了一些。”
脱离了妈妈的控制后,水艺璇的体力和内力也在逐渐恢复,昔日的落星掌门为居民编织美梦,原来她自己其实也活在美梦中。
但如今是梦醒之时,现实虽是冰冷残酷,但陆秋凌这一行人,自己居然完全讨厌不起来。
或许他们所说不假,这就是血脉的牵连与共鸣。
水碧荷的话音落地之际,陆秋烟也上前一步,站在弟弟身旁,“不错。江湖的和平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即使表面上呈现出了其乐融融的景象,但在这片大地的角落里,还是存在对女性的肆意虐待甚至残害。这也就是我与小凌为之奋斗的目标,维护江湖的稳定,将这样的恶人诛杀……迄今为止,我们已经诛杀了数不胜数的恶人。”
秋烟姐在陆秋凌的一侧,而妈妈则是在陆秋凌的另一边。
昔日,陆家的母亲与儿女重逢后,最终决定由陆秋凌与姐姐一同成为江湖秩序的维护者,并与妈妈一同成为这片江湖的记录者,一边是执笔,一边是仗剑。
彼时的他们并未想到世界的种种最终会导向幕后的真相,也未想过人类会有屡次覆灭的危机,但母姐弟三人的并肩同行,却是一开始就已定下的基调,哪怕是在这最终的时刻。
陆月昔的孕肚在柔软宽松的衣裙下仍然十分明显,但此刻的她周身暂时褪去了身为妈妈的那种温柔体贴,而是展现出一位学者的智慧与锋锐之气,“我并非为吵架而来,也无心否认水家在过往历史中进行的一次次试验……但,我陆月昔,是一位记录过往,传递给未来的学者,同时也是这片大地的‘记录者’。你的实验缺乏对应的观察者和记录者,这对于一个‘实验者’来说,所获得的结果是高度不可靠的。”
水碧荷顿时冷笑起来,“真有趣,你是不是以为祖先付出无数心血和努力的实验,就是简单的几个方块字?总是身在空中楼阁中的学者,舞文弄墨可救不了家族。”
陆月昔平静地摇了摇头,“很不巧,方块字的重量不是你我能承受的。历史会给予我们教训,而教训的内容则是人们不会吸收历史的教训,这一点也出现在了你的身上。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了,江湖是十分复杂的,任何改变江湖格局的计划都将在庞大的体量下变形,分枝生芽,最终变为形状难以预料的繁木。这种人为的干预一定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带来影响,最终导致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预期的轨道。闭门造车式的研究,因为这一点也将不具备明显的价值。”
“换句话说,实验者的意志在执行的过程中极其容易产生偏差。因为人很复杂,并不是你实验计划中会按照固定轨迹运转的繁星。在人和人的接触交往中,会产生很多的新念头,新事物,而这些东西是一个缺乏观测者和记录者的人永远都无法模拟出来的。我是一位学者,从各地的资料记录中找到了性解放开始的大致时间,那特殊的稻谷,其实我们也从二百花宗的履历中查到了——而这个门派的名字是如何来的?想必你完全不知吧。”
陆月昔的神态平静,又暗含一种坚定的信念,就像过往在陆秋凌的怀中辩经时一样。
“人和人之间会碰撞出思维的火花,火花聚集起来后,就将形成色泽各不相同的光,又因气候、地形与文化习俗等因素的影响,各自衍生出新的习俗,甚至能够改变地形和气候,让这片大地变得绚烂多姿,但又无法预测——哪怕是能够获得某一年的各县县志,两三年后的各地民风民俗,历史大事,都是完全无法预测的。专精于此的我尚且不能保证对这些事悉数掌握,你又如何能轻易地给素未谋面的芸芸众生下一个‘实验失败’的结论?”
出乎这位蛇蝎美人的预料,陆月昔等人居然已经查到了催情稻谷的投放时点和地点,原本那些隐蔽的干预操作,居然会在意想不到的文字记录中留下痕迹。
陆秋烟读取到了水碧荷的内心开始动摇,怀疑自己,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弟弟和妈妈。
陆秋凌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最后一点。水碧荷,你把人类想得太脆弱了,觉得只要你们做了什么布局,人们就会毫无反抗之力地按照你们的想法进行,这种过于乐观的态度着实是很不严谨。面对人为引入的天灾或人祸,人们会进行调整,适应,最终战胜灾难,继续生活下去。诸武纷争的时代,人们也会结成联盟,也会因为后来成为历史的某个英雄人物而化干戈为玉帛;禁武的时代,也是诗歌骈文大盛的时代,后续的战争带来灾难时,也孕育了更加瑰丽的传世名作,这种文化的遗产也成为后世人的警钟;至于现在的性解放时代,传统的帮派大多都已解构,变为与寻常居民更为融合的状态,也因此孕育了全新的文化与习俗,彼此连接成片,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虽然我和秋烟姐是江湖秩序的维系者,但这样的人并不只有我们两位,世界具备‘自我修复’的功能,不该由你替他们做决定,认为他们没有抵抗的能力,就直接抹杀他们,从头再来。”
这一次,水碧荷没有再开口,仿佛也只有在这瞬间,才有空细细欣赏她那爆乳纤腰的诱人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