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有行人见之,无不瞩目而视,目露警惕之色。
马车里,连日舟车劳顿的墨然神色微乏,倚靠在马车后壁上闭目小憩。
木制的马车后壁横木凸起,虽挂了绒毯,头枕于其上随着车身晃动亦难免脑后磕痛,墨衣云纹之人却似毫无所觉,呼吸始终轻浅,闭目无声。
墨夷然却原本静坐于车内一隅,转目看了男子一眼,便起身与墨然并排而坐,伸手轻轻扶住男子的头靠在了自己肩头,而后笔直而坐,亦是静默无声。
马车缓缓驶近北街尽头,远远可见一座古朴沉厚的朱门旧府静立,门前两座石狮威武,一左一右张口而啸。
“先生、公子,武宗孔府就在前面了。”马夫于前出声道。
墨夷然却轻应了一声,而后伸手拂开左侧窗帘一角往前瞟了一眼。
道路两旁摊贩走卒零星可见,时有身着白衣蓝褂学子服的青年领着身穿武生服者肃面走过。余光皆有意无意地瞥向此辆马车,悄然蹙眉,眼神凛起。
墨夷然却眼中便也掠过微微的厉色,眉稍微动,低头取出铁皮面具戴上了。
此时一只环颈羽白的漆黑鸦儿于外轻“呱——”了一声,正落于马车窗沿上。
墨夷然却朝它伸出手,黑白相间的鸦儿立时挤开厚厚的窗帘钻入车内,重新飞落在少年手臂上,歪头舐足。
身着如夜黑衣的少年取下它腿上的竹筒倒出了传书。
看过之后,指间一转将之化成了齑粉。
“说了什么?”墨然不知何时已然转醒,面上倦乏之色未消,头仍旧枕在少年肩头,轻轻转蹭了一下,而后半阖着双目问了一句。
“九月末朝廷兵马按兵不动七日,至第八日中军主将巫亚停云亲自领兵自益州东南面牂柯郡发起进攻,于周水、不狼山两地与凌王反军四次交战,四战皆胜,朝廷收复益州境内最大的牂柯一郡,现集主力驻扎在牂柯郡与朱提郡交界的平夷,其势步步进逼,有一鼓作气收复整个益州平定凌王叛乱之势。”
墨然听罢,微微蹙了眉:“此为十一月中旬,九月末至此不过月余,月余时间交战四次,长途跋涉至益州的朝廷兵马几乎不得休憩,巫亚停云何以又一反前态,如此猛攻?”
黑衣少年默声。“义父想到了什么?”
“速战速决,以免后患……”墨然这时起身来坐直,看向了停落在少年手臂上的鸦儿。“朝廷有所忧,巫亚停云有所顾,所以急于平定凌王乱,避免粮草辎重供应问题,也避免再有大患……”
“什么大患?”少年问罢,又道:“却儿只觉,凌王叶齐已得到军库图,实力大增,应不至于如此被动,连战连败。”
墨然轻轻颔首。“不错。更何况有那一人从旁辅佐之。”
黑衣少年微挑眉稍道:“义父说的是赫连绮之。”
墨然静望于前,沉默片刻,后道:“我太清楚他的能为了……他与凌王此举,极有可能是有意保存实力。”
此时马车外,赶车之人轻“吁——”了一声,慢慢止下了马车,扬声道:“先生、公子,咱们到了。”
虽身处车内,墨夷然却仍明显觉到马车周围行过的路人脚步踌躇凝滞。
黑衣少年目露寒色,道:“与上回陪义父来这塞外时不同,此次盛乐城内满是肃杀之气,不见往日熙攘繁华……却儿见身着孔家文宗学子服的人领着武生服的武宗弟子于街上来回巡查,面色皆凛,十分警惕,如临大敌。”
墨夷然却顿了一下,道:“应如义父来时所言,孔家当是已出事了。”
墨然面上虽显倦惫,眉眼间仍是沉肃,看着身侧少年道:“只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第264章剑
少年人又道:“方才所传信上,影主另告知:寒月初,文墨染暗中于洛阳而出,往的,也是塞外方向。”
墨然听得,目中忧色浮沉。“梅疏影的死,此人振作地倒是快……如此看来,朝廷从未放松对塞外孔家的监察,文墨染也来此,证明最坏的结果,多半已经发生了。”
墨夷然却回望他。
墨然也正看着他。
两目相视。
墨衣云纹之人眼中便柔,伸手爱怜地抚了抚身边少年的长发。
“曾随义父来此塞外之事,你记得?”
少年点头:“记得。”顿了一瞬,又道:“和义父所历之事,却儿无一忘记,都记得。”
墨然目露轻哀惭色、亦露倦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后悔吗?”
黑衣少年回握住墨然手腕,扬唇笑了一笑:“有时独自遇见想要记住的人,却难记住,会觉得遗憾……但是不曾后悔。我始终记得当日是我自己选择、成为墨夷然却。”
指间握得更紧,少年人直视于他,垂眸下来吻了一下他的指:“成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