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石自谷中寻来可试炼的毒虫便自两人身侧行过,径直行入自己的居所,也不多言。
饮竹居内的少女另换了一件白袄长裙,推门而出,看了一眼院中,径直上前接过了墨然手中的竹篮,低头行一礼:“谢师兄。”
身形已然挺立修长的深衣少年露出极浅的温然笑意,颔首为应。
未几日,白衣少女刚把伤好的野兔放回山中,赫连绮之便又逮着它拎到了少女面前。“师姐~这次我又把它伤在同一个部位,你还要治吗?”
言罢拎着手中痛苦挣扎的野兔便探了探锅中正沸起的热水,一脸笑嘻嘻道:“刚好水开了,下锅了吧?”
少女放下手中正切着的白萝卜,再次伸手将那野兔接入了怀中。
赫连绮之挑眉罢,便笑眯眯地看着她抱着兔子回了居所。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外,粉袄少年舔了舔唇角,百无聊赖地把剩下的白萝卜切了,丢入了锅中。
再几日,伤好的野兔第三次垂挂着血淋淋的后腿被粉袄少年拎到了她的面前。
便见那灰兔在少年手中轻微挣动,一眼望之已然虚弱至极。
娃娃脸的可爱少年便歪着头笑问她:“这一次~师姐还能治吗?”
白衣少女看着那野兔灰败翻动的眼皮,再伸手触了触它折断后仅靠一点皮肉连接着的后腿和腿根。见其一动不动,指尖抖罢,垂下手,抬眸冷视着面前白皙秀气的少年。
赫连绮之被她瞪得“扑哧”一笑,而后睁着大大的眼睛倾身凑到少女面前,“师姐你治不了了是吗?”他眯眼一笑:“可是绮之还能治呢~师姐你不如求求我,求了我,我就去给它治~”
……
月明如昼,端木若华躺在简陋的木榻上,能闻窗外的风带着暑气徐徐散来,眼前空茫一片,漆黑一片,幽幽静静,寂寂清清。
不似当年岁寒轻,不似当年嬉语意。
她已不记得当年自己可有应他,只记得次年春月,她最后看见那灰兔断了一条腿,一瘸一拐地向着谷外的山林跑回。
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却急行不怠。
后来一夜,粉衣少年倒挂在她檐下,“呯”的一声推开了白衣少女屋内的窗,眯着眼笑嘻嘻道:“师姐,要是有一天我让这谷中所有兔子都染上病,除了我没人能治,你还是不行……我让你嫁给我,这样我就给它们治,否则便让它们都死在师姐面前……你应不应呢?”
屋内的少女正入浴,听闻声响反应极快地转背对了他。只抱住自己,一言不发。
赫连绮之肆无忌惮地看着静坐水中不敢稍动的少女,目光随着少女洁白湿淋的肩颈滑动。
他一面沉吟一面续道:“这病要难住师姐可不容易~我要让它们既中毒又染疾,全身溃烂,长满红疮,连口中都流出脓水,让它们看起来既恶心又恐怖又腌脏,让师姐你既心疼又无力……让师父都以为只是普通的疫病……结果治不好,一只一只慢慢死,最后所有人,包括你,都只能来求我~”
他最后嘻声:“师姐你说好不好?”
后来粉衣少年被墨然抓住丢出含霜院,罚跪于泊雨丈中数日。
白衣少女自己拾来竹木,在饮竹居一侧建了一间药庐,日以继夜地掌灯而阅,翻遍了谷中所有医书,也默记了谷中所有医书。钻研数久,至灯油燃尽,却仍是未能想到何病何毒会如赫连绮之所说那般,又有何药何法可以将之治好。
待到师父归谷,她将之如实以告,并询。
清一看着那方药庐,及庐中被翻旧的医书,只问道:“你可知,你的医术因何会不如绮之?”
白衣少女低头握紧手中医书,不言。
“因他无慈悲心,常抓活物来施药试毒,弄伤又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而你,遍览医书却轻易不用,倘若无病者、伤者来求,便不得践行所知,也便难窥他法,难破旧梏。”清一道:“其实你揽书自学,能施药救人,从无差错,已非常人。为师并非说你此般心怀仁义不对,但绮之以非常人之念研救人之法,也未尝不可。”
彼时白衣无尘的少女静默一时,而后微抬双目回与清一:“众生应是平等,世间应是并无此一命重于彼一命……弟子只是自认无权决定他物之命,走兽飞禽,亦有其命,无外乎是……所以弟子不敢试。”
“你是不敢试,也是不忍试。”清一叹声道:“然而岐黄之道技法之精需源于此,你不试,自然比不过他。这是你的真,也是你的愚。”
仰首片刻,他道:“你有此念,便注定你今后想走的路,千难万难……为师希望你走得远,又不希望你走得远,只因为师已能预见,你走这一路……太苦、太累、太难。”
白衣少女攥紧于自己手中的医书已皱,她紧紧抿唇看着师父。
“你许是不知你所念的乃是大同之理,无差别、无远近、众生等。可是人有七情,生六欲,分亲疏,而你只是其中一个人……若不择亲而近,择群而居,终会被他人所弃,越走越孤,越走越苦,越走越伤,最后只剩自己一人,踽踽独行,艰难向前……纵是痛极,亦无人知。”
清一目露不忍,轻抚过少女的头,最后道:“为师虽言,你是最有可能传承清云鉴之人,但即便来日你传承了清云鉴,你也只是一个人……有心,有情,有感觉,有善恶亲疏远近。会疼,会痛,会伤。届时,记得不要对自己太严苛,你是清云鉴传人,也是端木若华。”
白衣少女震然望他。
最终那一年,她终未能寻出赫连绮之所说疫毒为何物,也未能研出解救之法。
昔年妄语闲言,便随四季流转,静逝散却在了岁月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