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些人就是她的“老师”。
小珠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他们却胸有成竹地看着小珠。等站定之后,对视一眼,齐齐地叫她“白小姐”。
小珠心里一震。
在她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她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的名字,也不曾为自己的名字赋予过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是当这个名字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上消失,转而被另一个称呼取代时,小珠感到一种颤栗,鸡皮爬满全身,仿佛鬼怪朝她吐了一口气,经过她的躯体,从此她的灵魂被盖上烙印,分出一半做赎金。
小珠点点头,慢慢地坐下来,有个自称小戴的年轻人捧着电脑坐在她旁边的座位,对她进行许多盘问。
上学到什么程度,是否有什么罕见病,是否抽烟,是否喝酒,衣尺鞋码……把人拆解成一个个指标,统统录入档案里。
许多问题小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自然答不上来,不免手足无措,对方客气地安慰她,说没有关系,之后可以慢慢观察。
小珠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意思,默默地撇开眼,看着会议室角落里静静摆放着的水缸发呆。水缸里有一条观赏鱼,斑斓的色彩,尾巴摇晃,时不时吐出一点气泡。小珠看了它一会儿,安静地接受了自己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将要像它一样,被环绕、被围观、被审视和批判的命运。
好不容易回答完毕
,姓戴的青年领着其余人一起做了一场数据分析。最后对“小珠”这个样本得出结论,缺点显而易见,完全没有成为一位优秀名媛的基础,优点也不需要数,至少没有难以纠正的不良习性。
小珠坐在长桌的一端,听着他们讨论,感觉他们在说一个品质很差的商品,于是默默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些。
小戴还交给小珠一份密封好的文件,告诉她这份文件拆开之后一定要进保密箱,只有当他们都允许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但必须要快速记熟里面的内容。
小珠郑重接过,翻开看了看。
里面是真正的白小姐的资料,条目比她刚刚回答的问题还要多,而且很详实。
白小姐名叫白秀瑾,出生于书画世家,天赋卓绝,加之耳濡目染培养出的爱好,大学就去了法国深造,在巴黎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攻读室内建筑和物品设计双学位,并在此期间与霍先生相遇相知,最终步入婚姻的殿堂。
白秀瑾比小珠大三岁,比霍先生年轻两岁,生日在六月一日,按照中国的历法算是四月十八日,属兔,按照缅历算是星期二,属狮。
小珠认真记下。
她知道这是她以后要扮演的人,“白秀瑾”的经历,就是她的经历,她必须完全忘了“小珠”,才能成为白秀瑾。
再往后翻,小珠看不懂的东西越来越多。
见她一脸为难,小戴及时宽慰,也是提醒:“建筑方面的知识会有专门的教授为您补习,到时请您按时参加考试。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霍先生相关的事,您对先生了解多少呢?”
小珠想了想:“完全不了解。”
小戴略略挑眉,坐直了些,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靠。这是惊讶,也是不相信。
如果这位小珠与霍先生之间当真如此陌生,霍先生怎么可能把人带回来,又怎会如此冒险地把她拉入这个危险的计划,霍先生分明很信任她。
小珠见他怀疑,好脾气地解释:“我认识……霍先生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而且他一直防着我,在我面前展现的一切肯定都是假的呀。我连他真正的姓名都是今天才知道,对于真正的霍先生,我更是完全不了解。”
当江席言把霍临的结婚证复印件拿给她看,小珠才发现,霍临并不是霍临,他的名字其实是霍明渊。
但小珠也没有很意外,而且觉得仔细想想的话,就能理解他。
毕竟霍临的环境并不安全,刚遭到袭击受伤,出门都要严密地戴着帽子和口罩,在她面前虽然看似坦诚依赖,实际也不过是另一层面具,用稍显脆弱的姿态换取她的信任,才能便于他在痊愈前更好地蛰伏,同时对她设防地留下距离、不暴露自己真实的信息。
换做小珠在他的立场,小珠也会这么做,只是做不到他这么完美罢了。只能说他在骗人这一方面经验丰富,风格严密,习惯良好。
然而理解是能理解,想到自己认识了半个月的“霍临”其实是个从根本上就不存在的人,小珠还是有点怅惘。
小戴想说什么,正欲张口,视线稍微偏移,话堵在了喉咙里,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对劲。
不只是小戴,桌上所有人都眼神朝着某处定了定,有几个人下意识站了起来,因为小珠坐在主位上,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动作,所以觉得非常明显。
小珠不明白,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转过身,就看到霍临站在她身后,西装革履的样子,外套也还没取下,大约是刚刚从哪个正式的会面过来。
霍临单手握着门把,双眼落在小珠身上,盯得很紧,目光幽深,沾染了一点外面雨天的凉意。
第18章
霍临刚结束与一个意向合作商的会面。自从他在渔庄正式露面后,这种会谈就没有少过。
霍氏身为强劲有力的外商,有想提前捆绑从他手里分一杯羹的,也有忌惮他想试试深浅提前布局的,打着合作商的名义找他见面的人并不一定每个都想合作,但一定每个人都想对他掘地三尺,试探他全部的底细。
霍临即便对这些社交没有兴趣,也仿佛进了一个鳄鱼池,四面八方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心,因此霍临总是来去匆匆,这几日每天只睡了不到四小时。
但这种程度的疲惫尚且无法在他身上沾染上灰尘,反而他的容貌被打磨得更加锐利,英俊得有些凶悍,气质如沉淀过后静悄悄的湖泊,使旁人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