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家主不尚主,裴越可。”
皇帝眼神嗖的一下僵直,上上下下打量他,神色绷紧,“什么意思?”
裴越唇角溢出一丝笑,“陛下,待臣弟承玄长大成材,臣便卸任家主之位,从裴氏宗族中独辟门户,携蔺仪归乡厮守,未尝不可。”
皇帝脸色一沉,气得拔身而起,“裴东亭,你可是朕悉心栽培的未来首辅,你扔下朝局不管?”
裴越笑道,“承玄尚小,臣还能为陛下效力多年,待承玄长大,臣也该为年轻人让路。此外,君子在朝,端委庙堂,君子在野,以身载道,臣无论身在何处,当时刻思君思危思民。”
长久把持朝政,智者不为,待承玄入朝,他着实也该急流勇退。
皇帝揉了揉发酸的眉骨,忽然深感无力。
“东亭啊,看来朕与你是不能两全了,朕若要父亲之名分,你便没了丈夫之名分,朕若成全你之名分,朕便永远做不了她父亲。”
皇帝往后靠在背搭,深深叹道,“册封公主之事,暂缓吧。”
裴越松了一口气,“谢陛下。”
“对了,朕问你,这几日朕寻不着蔺仪之人,她是不是在你府上?”皇帝眼神探过来,牢牢锁住他,眼底幽邃无澜,带着几分摄人的威势。
裴越便知皇帝多少有些吃味了,却也知撒谎无济于事,便承认道,“是。”
“哼!”皇帝果然勃然作色,指着他喝道,“裴东亭,你这是欺负朕的女儿,你要么做君子,不与她往来,你要么即刻娶她,你岂可如此轻慢于她?”
裴越被皇帝呵斥得面红耳赤,深深伏拜道,“陛下恕罪,臣”
“恕什么罪?这是恕罪的事吗?”皇帝截住他话头,急得绕出御案,弯腰至他跟前,咬牙低斥,“万一弄出孩子,你教她颜面何存?”
裴越实在不便告诉皇帝,眼下明怡断无怀孕之可能,可人家父亲所虑也不无道理,一时颇为窘迫。
皇帝见他不吭声,怒火中烧,气得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裴东亭,朕也不是非你不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皇帝想到此处,扬声将刘珍唤进来,
“快,将京城世家子弟的画像送来朕的御书房,”他眼神狠狠剜着裴越,“朕要为女儿挑个顺眼的,不迂腐的,没那么多祖训的驸马。”
“你就老老实实给朕做阁臣!”
裴越:“”
这一趟御书房的行程无疑是不愉快的。
小舅子尚且还可料理,皇帝岳父可就难对付了。
裴越兴致寥寥离开奉天殿,折回内阁,处理完政务,正是下午申时初刻,这时,沈奇过来催他了,
“家主,少夫人在西便门等您,说是约了您去城郊,您别忘了。”
裴越当然没忘,昨夜他们约好今日出城祭拜章明太子。
先收拾一匣子文书交给沈奇,随后裴越便往午门去,出长安右门,此处停了一辆马车,裴越登车入内,换了一身常服,赶到西便门。
远远地瞧见明怡高坐马背,正与赶来问安的城门校尉说笑。
上回明怡在此处指挥平叛,与城门校尉已然很熟了,校尉提起曾在北定侯麾下效力,与明怡说起了当年在肃州从军的往事,聊了好半晌,余光察觉到裴越马车濒近,便收住话头。
裴越打马车步出,换了一匹马,策马而来。
这是明怡第一回见着他骑马。
只见他一身素青直裰,腰间束着湛色绦带,玉冠束发,并无佩玉,指节清晰有力握着缰绳,指骨白皙而修长,煞是好看,秋风徐徐从城外涌进甬道,他衣袂翻飞似青云出岫,合着那张神清骨秀的面容,有如天人。
明怡今日亦着一件天青圆领直裰,袖口用银线暗绣流云纹,与裴越着装相映,竟也分外合宜。
明怡候着他走近,两人相视一笑,并辔同骑,一道驶出城门。
明怡习武之人,在马背上的时辰恐比睡觉的时辰还多,裴越注意到她一上马,周身气度便为之一变,身姿笔挺却不显僵硬,举止从容自如,眉梢眼角不经意流泻出几分笑睨神采,好似前方纵有千沟万壑,皆可踏平之。
反观裴越气质不同。
他不疾不徐,恍若静水流深,无论山路颠簸,前路荆棘,始终不减那份岳峙渊渟的从容。
二人风驰电掣般沿着一处山脊往前疾驰,远远望去,人影与马身浑然一体,似一对绝代天骄,终于越过山坡,滑入一线峡谷,马速放缓,明怡察觉裴越这一路不怎么说话,扭头问道,“你今日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裴越催马跟上,面露苦涩,“今日陛下召我去御书房,说是要为你择选驸马。”
“什么?”明怡狐疑地瞥着他,明显不信。
裴越便将御书房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