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斛玉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到底哪里让你这样注意,竟要在半夜来我的房间偷看?”
还是说鬼界风俗就是如此?
他话刚落下,影子便像是等待已久般,从墙壁缓缓滑落,如同粘稠的血。
判官落地,又变成了女鬼的样子,它笑着坐在斛玉对面,指指点点:“可不是我在意你。虽然我的确对你有些兴趣,但想要这时候见你的,不是我。”
早知道有这一段,没有丝毫反抗,斛玉起身:“我大约猜到是谁——当然不怀疑是你。”
没想到他这么自然就接受了,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的判官瞪大眼睛:“哦?这么厉害?”
斛玉径直伸手。
在判官还未反应过来时,斛玉轻轻替他将乱掉的袖子整理好。
在判官沉沉的目光中,斛玉微勾起唇角,忽然道:“其实璇霄仙尊不仅会剑,还会符阵炼器和弓,我的弓道便承自仙尊。”
判官不解:“……什么意思?”
斛玉看着他的眼睛:“弓道一脉最重要的是专注,和对如牛毫般万物的绝对观察。”
他松开手,道:“你和你的主子还是太明显。”
斛玉:“现在你既知太初有弓,便带我去见鬼你的主子。”
……
幽游冥河,幽幽冥火,魂归佩摇,人过奈何桥。
脚步声接近,奈何桥上,戴着面具的鬼主转身,望向斛玉,像是不意外他会来:“你来了。”
斛玉仰头,看向桥头。
之所以确认鬼主一定是国君,其实就是从他的语气捕捉。
常年在上位者的君主,对所有人都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种感觉绝非傲慢,而是一种上对下常用的话语掣肘。
冥河带来的阴风有些冷,身后的判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只剩下斛玉和鬼主面面相觑。
许久,斛玉试探叫出一个名字:“杯尤?”
难得从面具掩盖下看出一丝愣怔,像是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以至于斛玉叫出来时,戴面具之人竟有些恍惚。
想到什么,鬼主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是他告诉你的?”
不用说,斛玉就知道这个他是谁,斛玉摇了摇头,反问:“不是。莫非在你眼里,我师兄就是这样的人?”
鬼主看着他,认真道:“当然不会,但我私以为,只要你问,他会告诉你的。”
“……”
莫名的语气,不知道对方发什么疯,斛玉抱着胳膊,学他的话:
“可我私以为,我师兄和你的事不会是什么好回忆,所以我也不会问。你不了解我,但我知道你,只是因为曾经偶然落入古烄国墓群,在壁画上见到而已。”
鬼主扶着奈何桥腐朽的栏杆,感慨:“烄国……真是很多年没人提过了。”
“不过,那陵墓群我也去过,却没看到壁画有这样的记述,”半晌,鬼主缓缓转头道,“那凶阵可还在?”
“……”
斛玉放下抱着的胳膊,眼神微冷:“你知道……那凶阵和你什么关系?”
鬼主叹息:“别误会,凶阵不是我所布。”
并不信他的鬼话,斛玉直直看他的面具,片刻后,他像是要揭穿对面人两层皮般道:
“……但当年你去到那里,知道凶阵会让里面魂魄千年不得出,是一个极恶的阵法,你也没有动手毁掉它,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这位鬼主和三师兄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斛玉觉得:
“你真虚伪。”
冥河水在桥下翻涌,这位多少年没有心绪波动的鬼主静静站在桥边,许久,他忽然伸手,摘下戴了不知多少年的面具。
斛玉眸光一动。
剑眉星目,一身帝王气的,鬼主面具之下,竟是这样一张正气十足的脸。此刻他正笔直地站在桥头,看过来时,狭长的眼睛中带着春灵石一样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