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只剩下茶水氤氲的热气,和两个男人之间沉默的对视。
赵立人,这位江州省的封疆大吏,此刻已经完全收起了那身居上位的威严。他的目光复杂而深邃,像一口古井,倒映着萧天年轻而平静的面容。他在审视,在衡量,更是在探究。
他宦海沉浮几十载,见过太多的人。有野心勃勃的投机者,有夸夸其谈的理论家,也有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但眼前的萧天,他看不透。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远超年龄的沉稳,和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仿佛天塌下来,也压不弯他的脊梁。而刚才在病房里,他又展现出了雷霆手段和救死扶伤的医者仁心。
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赵立人缓缓将一杯热茶推到萧天面前,打破了沉默。
“萧医生,今天的事,若没有你,后果不堪设想。我赵立人,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萧天端起茶杯,杯口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几分施针后的疲惫。他没有客套,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只是淡淡地说道:“赵书记,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赵立人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感慨,“这世上,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人很多,但敢在那种情况下,赌上自己的一切去‘做该做的事’的人,凤毛麟角。”
他深深地看着萧天,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我才想知道,支撑你这么做的理想,究竟是什么?不要跟我说那些救死扶伤的空话套话,我想听真话。”
萧天的目光垂下,落在那杯中沉浮的茶叶上。
理想?
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过于宏大和遥远。
他的脑海里,没有浮现出悬壶济世的伟大画面。取而代之的,是江州城中村里,那个永远弥漫着混杂药味的、狭窄的小巷。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一辈子都挺不直腰杆的老中医,总是在给街坊邻里看完病后,因为几块钱的诊费而与人推让半天,最后往往只是摆摆手,说一句“下次再说”。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总是在深夜,借着昏黄的灯光,一遍又一遍地缝补他那洗得发白的校服,嘴里念叨着“咱家天儿有出息,以后当了大医生,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穷了”。
他又想起了巷口卖豆腐的王大娘,因为常年劳累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每逢阴雨天就疼得彻夜难眠,却舍不得花钱去大医院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他还想起了隔壁修车铺的李大爷,几年前因为一场小小的肺部感染,硬是拖成了慢性肺炎,只因为去大医院挂个专家号就要花掉他半个月的收入。
这些琐碎的、卑微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画面,就是他世界里的全部。
萧天抬起头,迎着赵立人探究的目光,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赵书记,我没什么云文想。”
“我只是想,以后我父亲给人看病,可以理直气壮地收他该收的诊费,而不用看人脸色。”
“我只是想,让那些像王大娘、李大爷一样的好人,在生病的时候,能有尊严地走进医院,而不是在门口徘徊计算着口袋里的钱,最后选择放弃。”
“我行医,为的不是悬壶济世。我只是想守护我身边那些善良而卑微的生命,让他们在面对病魔时,能多一丝底气,少一分绝望。”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赵立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预想过无数种答案,或高尚,或功利,或热血。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朴素到近乎卑微的答案。
但正是这份朴素,却蕴含着最雷霆万钧的力量。
因为它真实。
一个人的理想,若不植根于他所经历的土地和人间烟火,那便是无根的浮萍,一吹就散。
赵立人久久地凝视着萧天,眼中的欣赏,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器重。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这个年轻人,不仅是一把能斩断沉疴顽疾的手术刀,更是一颗怀有赤子之心的璞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素白的名片,放在桌上。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
“萧医生,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以后在江州,遇到任何你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随时可以打给我。”
赵立人站起身,走到萧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今天的表现,是为民除害,也是为医院立威。但你要记住,你打碎的,不止是几个人的傲慢,还有某些人赖以生存的饭碗。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病魔,而是人心了。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赵立人便转身离开了。
萧天看着桌上那张薄薄的名片,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号码,更是一份承诺,一道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