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百事通一级人脉的面子上,祝洵忍下了被塞满嘴的豆子,只觉得嚼豆子时,脸侧有根筋连着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确实没功夫在意下半身的疼痛了。
“徐立这么折腾,江小将军没意见?”
孟钰看到祝洵老实把豆子都吃了,一脸满足:“你这就是不了解江小将军了,他不是那种不明理的二代,徐大人这些举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了营队好,能有什么意见。”
祝洵想起来孟钰曾经说过自己虽然是安南军的老人,但并不像刘海之流排斥徐立,不喜拉帮结派私下斗气的幼稚举动,忍不住从他这探一下,他对有些事的态度。
“那胡二死前,鬼哭狼嚎说是徐立拿小枫给他下套,你不觉得徐立行事不够磊落?”
孟钰捂住嘴做呕吐状,也不知道是被豆子噎的,还是被胡二恶心的:“那徐大人怎么不给我下套,那些腌臜事难道不是他做的么?其实说实话,徐大人有句话说得对,四营四队确实因为背了死罪又有不死之身的保障后,不把其他罪放在眼里了。”
“要我说,这其他营的人之前也是敢怒不敢言,有些事行的久了,不对也混浊成存在即合理了,徐大人这大刀阔斧一番折腾,其实是戳到大多数沉默的兵士心窝里了。”
“我有时候会想,好像每个人存在的影响总是不同的,比如大多数贫弱的人,声音再多也很小声,而像刘海那样霸强的,哪怕一个两个也能发出压倒性的声音,所以就得需要像徐大人这样能发出更强声音的人,来代表贫弱,不然小的声音哪还有能说出口的机会。”
祝洵听孟钰这么说,心中那点想变成徐立那般,这有些自感难堪的话好像也不再无措了,她何尝不是想代替贫弱去宣无力宣之于口的压迫。
南越连年干旱,大娘一家难以自保还要被赋税再压一头,不是他们不够苦,而是这种苦太小声了,如同夏夜里草丛间鸣鸣不休的夏虫,没人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又在吵闹。
而上京城内天子脚下表面还是一副生机盎然之景,锦衣香车连绵不绝,人人只愿道京城繁华,盛景安顺,就连李盈姐妹受了欺辱也不敢宣之于口,恐成了他人口中的败景之人。
那些细细碎碎的痛苦终究在贵人们华丽的车辕下撵个粉碎,只成了生平乐景中揉不进去的粗瑕,显不出来的略疵。
上京亦然,军营亦然,天下亦然。
可天子真的不知道么?祝洵不明白,是不想知道,还是更想知道太平的消息。
就像军营中的不平由来已久,江老将军和江小将军也真的不知道么?
于是她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江小将军没有在乎微小的声音?”
孟钰慌张地咳嗽了好几声:“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加工我的话。”
祝洵打趣道:“呦,传言加工师有一天还担心我加工你的话?”
孟钰摆摆手:“每个人立场不同,侧重也有不同,你要是见过刘海他们在战场上威猛无惧的样子,可能也会觉得宽恕他们没什么错,江小将军重在战事,徐大人擅在制衡,本是双剑合璧的佳话,那么多人非要觉得他俩一定合不来,嘁,等着看我说得对不对吧!”
祝洵以前只觉得孟钰乐观宽容,容得下各种情绪与观点,现在发现他是真的看得透,想得明。
与其责怪他人没有发现没有意识,等着他人去自发改变,不如自己跳出来去做那个可以发声可以改变的人。
就像祝洵之前就认识到,别人因侠客大多是男子而错会她的性别,她张口解释终究轻飘飘,但若是她做成名扬四方的大侠,那自然大家会改变刻板认知。
军营的建制已因为徐立而改变,她大可趁着这股风,也把自己送到更高处,能有一天走到天子面前甚至更高的位置,掷地有声地复述贫弱之痛,积困之病,做那个带来更大改变的人。
祝洵觉得自己以前追求的所谓侠义有些粗放也有些不实际,终究所谓侠义还是要把拯救,落在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而且能尽可能落在更多人身上。
这么想着,她便想起了昨夜与顾小枫聊天时说起的他的痛苦:“老孟,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
孟钰爽快应声:“好说,好说!”
“我有点担心他人像议论严墨那般非议小枫,毕竟比较起来,他这个更加……你认识的人多,帮着多传扬一下……”
孟钰一巴掌打在祝洵的背上:“这还轮得着你交待,你把我老孟当什么了,别瞎操心了,还是想想明天开拔,你这副样子怎么跟得上队伍吧,啧啧啧……”
祝洵自觉疼痛又欣慰,与孟钰又聊了两句东家长西家短后,就打发孟钰走了。
刚走没一会,又听到有人抚帐而入,还以为是孟钰又回来了:“好了,我相信你能一口气吃十颗豆子,后槽牙比金刚石还坚硬行了吧,让我睡会吧,我昨晚疼了一夜啊!”
却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嬉笑声。
祝洵循声转头去看,逆着光一副高大的身影,可能因为祝洵趴着,这身影越发有压迫感,但那张含笑的脸却格外天真,有种与这副身躯格格不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