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寒在原地站了片刻,也没想明白谢停舟对她态度忽然转变的原因在哪里。正想着,她忽然发现手里还拿着武器库的册子,干脆溜溜达达地去归还。
从梦中醒来后,她一直有些头晕眼花,恐怕是魂魄的震动还没好全。整个落棋阁的院子都在她眼中天旋地转,使得她有些生理性的反胃。这种反胃在她进入地牢,听到陈筑的狂笑时达到了顶峰。
她其实很早就到了牢门边,走到那里时,正好听到陈筑的那句鹦鹉学舌。
老实说,她第一次听到那句话时,其实没什么感觉。陈筑说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仿佛和她隔着一层障壁似的,听是听了,但不知为何,就像听说书似的,不觉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那时她甚至不像蒋奚那样感到过愤怒,连她都对自己的置身事外感到心惊肉跳——明明被陈筑怪腔怪调地学习的是她自己。
直到现在,走到了天光之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味道。
原来,她曾像一条尊严尽失的狗一样,在沈和正的面前求饶啊。
她其实将很多事情都已经忘得很干净了,譬如说潜入青州之后的所有经过,譬如她在别人口中作为天才光华灿烂的少女时期。
但在刚刚经历的那幻境一般的过去中,她却奇异地在“自己”身上,找出了曾属于自己的吉光片羽般的一角。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时在共用一个身体的原因,她感受到了那个自己当时所有的心境。
那时候的她,在面对未知的强敌时,心里有恐惧,有退缩,但从来没有怯懦过。
在“自己”的万千条思绪中,她捕捉过那么飞鸿踏雪般的几条,其中有几条让她印象最为深刻——
蹲在沈和正院子里的树上时,“自己”曾经想过:“我会被抓住的吧……如果失败了,会生不如死吗?会被用来威胁南盛吗?”
那时她最能通感到“自己”的退缩的时候。那几瞬之间,她是真的确切地在想要转身就跑。
对于沈和正的恐惧和敬畏在师父和同僚们的宣传之下已经深-入骨髓,在树上蹲的无所进展几个时辰也在告诉她:她只有夜深人静的那一次机会,而且很有可能失败。
沈和正的阴影一直像乌云一样盘踞在落棋阁的所有人之上。连张首晟都曾经悲观地说沈和正狡诈如狐,无人能赢。
而她现在要潜入狐巢,从这老狐狸的下巴掏出她要的明珠。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都乱了几拍。但也就是这几拍而已,几息之后,“自己”心中似乎忽然找到了定海神针似的,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呼吸也恢复了原来轻而稳的节拍。
她听见“自己”说:“不,我不能放弃。”
“现在全落棋阁只有我一个人能完成这件事。宋将军还在沙场征战,无数大盛儿女还在因为那柄邪剑死而无依,魂飞魄散。”
“我一定要做到。没了这把剑,前线的压力至少能轻不少。”
“阿爹阿娘,保佑我吧。”
想完这些,“自己”就仿佛进入了一种神奇的、类似入定般的状态,脑子中的畏惧和胡思乱想都少了很多。
在“自己”身体里的顾岁寒感到了一种微微的惊奇。
原来曾经的自己,只需要靠这样简单的、哄骗似的话语就能找到心中的方向,好像看到了水中月的猴子,在心中的胜景前又唱又跳。
而“自己”的月亮,就是“自己是有用的,有人需要自己”。
好年轻的锐意,好一往无前的决心。
而这样的自己,却最终在沈和正的折磨之下,说出那样尊严尽失的话。
虽然顾岁寒自认为现在自己的脸皮已然厚如城墙,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惋惜。
那样一个骄傲的,才华横溢的少女,就此沉没在时光的长河中,留在了他人口中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