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过程的细节,结果的尘埃落定更为重要。至于萧砚夜宿宫外的事…则更显得无足轻重起来了。
她们信任萧砚,亦了解他绝非沉溺私欲之人,他行事也必有因由。
早膳继续,气氛依旧宁静温和,仿佛昨夜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然而,后宫对此事虽然毫无什么反应,天光尚未大亮,皇城宣德门前的广阔广场上,却已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身影。
紫袍、绯袍、青袍、绿袍……以中书令韩延徽、门下侍中敬翔、枢密使王彦章为首,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长官、乃至诸多勋贵武将,凡是在京够得上品级、听闻了风声的官员,竟不约而同的默契齐聚于此。
他们甚至等不到正常开朝的时辰,也全然不顾眼下尚在年节休沐的惯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们在这寒冷的清晨纷纷奔赴宫门。
细碎的雪再次悄然飘落,无声沾染在他们的官帽、肩头和背脊上,积起薄薄一层,却无人伸手去拂拭,倒是让领着一群宫人侍立在一旁的丁昭浦忙坏了,又是遮伞又是披氅衣的,生怕这一帮国公重臣有什么闪失。
而所有人皆垂首低眉,屏息凝神,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偶尔掠过旗杆发出的猎猎轻响。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富力强的面孔上,神色凝重无比,眉宇间却又隐约透着一股难以按捺的急切与决然。
…
马车驶离那处安置张贞娘的僻静宅院,碾过覆雪的石板路,向着皇城方向平稳行去。车内,萧砚闭目养神,昨夜之事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周身的气息反而比平日更畅快了些。
当马车行至御街尽头,即将拐入直通宣德门的广场时,一直负责驾车的钟小葵声音压得极低,传入车内:“陛下,前方情况有异。”
萧砚缓缓睁开眼,眸中并无睡意:“讲。”
“宣德门前,跪满了文武百官。看服色,三省六部枢密院御史台……诸位相公和主要大臣几乎都在。似是……已跪候多时。”
萧砚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示意马车不必停顿,继续前行。
车架缓缓驶入广场,在距离宫门尚有数十步的地方停稳。
钟小葵利落地拉开车门,侍立一旁。
萧砚步出车厢,站在驭位上,扫过跪满一地的臣子,眉头几不可察的微蹙一下。
“臣等叩见陛下!”以韩延徽为首,众臣齐声高呼,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众卿平身。”萧砚的声音透过清晨的空气传来,“今日并非大朝之日,亦处年节休沐期间,尔等齐聚宫门,所为何事?”
韩延徽并未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种引咎自责的颤音:“陛下!臣等万死!特来向陛下请罪!”
“请罪?”萧砚不由莞尔,失笑了下,“韩相何罪之有?”
韩延徽抬起头,脸上满是自责与沉痛:“臣等听闻,昨夜有义士激于忠愤,不忍见国贼苟延残喘,更不忍陛下圣名因处置此獠而蒙受一丝一毫物议,已私赴大相国寺,将逆贼朱温缢杀。此虽大快人心,然究其根本,乃是臣等身为宰辅,约束不力,监察无方,方才酿成此等私刑之事。臣等失职,请陛下重治臣等之罪!”
他话音刚落,司空杨涉竟猛地以头抢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却异常响亮:
“陛下!非是韩相之过!是老臣!是老臣杨涉!朱温弑杀昭宗皇帝,残害皇室,罪孽滔天,老臣身为昭宗遗臣,早就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此事乃老夫一意孤行,遣家中死士所为!与韩相、与诸位同僚皆无干系!陛下!朱温乃老夫所杀!请陛下治老臣之罪,以正国法!”
他情绪激动异常,言之凿凿,仿佛真是他主导了这一切,是他“擅杀”了朱温,要将这罪名死死揽在自己身上。
“陛下!臣亦有参与!”
“臣亦知晓此事!”
“臣愿领罪!”
紧接着,敬翔、王彦章、甚至李思安等一大票臣子纷纷开口,或直言参与,或声称知情,或请求一并治罪。
所以场面一时竟有些混乱,众人争先恐后,都要将这弑杀前朝旧主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功劳,又或是生怕萧砚与此事沾惹上半点。
而就算是侍立在萧砚身后的钟小葵也听得明白,这些人如此姿态,分明是为了要将萧砚彻底摘除出去,不让这位圣天子英明圣睿的声名因此事而有丝毫受损的可能。
而百官的理由五八门,有的说是为报君恩,有的说是激于义愤,有的甚至说是夜观天象见朱温该死于昨夜……
萧砚立于车架之前,静静听着,看着脚下这群情汹涌、纷纷请罪的臣子们。他的目光从韩延徽的清瘦的脸移到杨涉激动的泪眼,再从王彦章坚毅的面容扫过敬翔等人急切的脸庞。